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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 根 阶 层-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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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大业主,一定要获得赔偿才走吧!我换上一件新恤衫,一条讲究的灰黑色西装裤,再打上领呔,将自己装扮成可能是大业主、又可能是其它甚么之类的人物,在同事的陪同下,迈庄重的脚步,来到了地库的外面,双手插起腰,装样子的游目四顾。我总得想办法将问题解决的啊!我的同事看了看我,便扬起声,向地库里喊:「喂,出来,出来,出来出来,黄先生在这里,有话出来对黄先生说!」停了一阵,没有动静。地库里光不足,有点黑,看不清情;此一刻的沉默,是叫人毛骨悚然的。我的同事重复叫一遍,而且加重语气,彷佛是在显示:黄先生是有来头的,你再也没有顽抗的余地了。突然,那只大狼狗从里面窜出来……。我抽了一口冷气,进不得,退不得,只是直挺挺的站,一时间有束手待毙的感觉。意外的是,狼狗没有吠,没有咬,只是围绕我们打转,还摇了几下尾巴,然后就在一旁站定,眼巴巴的瞅我们。我松了一口气,想来自己真的是气势不凡了。拾荒者搂一捆脏得可以的被褥走出来了。我直望他。此一刻,我看清了:他头发花白,颧骨突出,两颊凹陷,下巴尖长,脸灰多皱,额头正冒点点虚汗;衣和裤套在他身上,显得很不称体,像要向下滑落似的,本来是浅灰色的薄布料,却几乎是变成厚实、乌黑亮光的帆布了。他不如那只狼狗来得灵活和有精神。無論如何,我還是準備他向我提問睿蚴怯猩&;#60087;動作。可他一言不发,将被褥放到一架大概也是捡来的手推车上去,被褥的一边吊到了地面上;回过身,他又钻进地库里抱出一个大概也是刚捡到的铁箱,咬紧牙根,憋出鬓边青筋,两手颤颤抖抖将铁箱托高,放在被褥上面,可一滑,铁箱翻跌到地上去,差点砸了他的脚。他用手背抹了抹额头的汗,顿了顿,又弯下身去,一把将手推车上的被褥移到地上,又搬起铁箱,放在车子上做垫底,再拿起被褥堆在铁箱顶上,四周围迭了几迭,又上下按几按,推推确是牢靠了,才直起腰来,再一次的抹抹额头的汗。他额头的汗似乎特别的多。这一切,他都是在一种匆忙惶恐的情形下完成的。他显然知道我的存在,可他一直没有正视我;到了這個時候,他似乎還安定不下來,表現出一種無可奈何的躁動,卻洠в猩&;#60087;敵意。终于,他瞥了我一眼,走到我跟前来,像犯了错的学生乞求老师宽饶似的,说:「黄先生,我在里面还有些东西,下午才搬走……」我知道他还有一、两个铁箱收藏在地库里,但我能够再容忍下去吗?我能够推迟关上铁闸吗?不能够的。「不行!」我说。不过,我的语气是柔和的。「那我不要了……」他转过身,走到手推车处,推起手推车,向小巷出口走去。他的衣左飘右飘,他的裤左摇右摇,彷佛没有肩膀、没有屁股似的,到了出口处,一拐弯,不见了。他走了,就这样老老实实的走了。他原有的很多的意见、要求,却一条也没有说出来;他的招数、顽强,也都化为乌有消云散……。他确是老老实实的走了!事情的发展,有点超逾我的想象。我摆出的阵势,有些显得多余;毫无疑义,他是一个拾荒者,平凡得有点失常的一个人。看来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明白,在地库里只能赖到此一刻为止,接下来的就是主动的走了。我瞅空荡荡的小巷出口处,眼睛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心口有点隐隐作痛。我好像对那个拾荒者亏欠了甚么。我想:他应该像一切正常人一样,像我一样,有父有母,有妻有儿,有家有室,然而,看来他都没有;或者曾经有过,后来变没有了;他到底走了一條怎&;#60087;樣的路,走了幾十年,走到今天這樣的境地上來?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愿意知道。我对他同样的毫无了解,也不愿意跟他交谈,以致到我道不出他的姓,叫不来他的名,而在我的威迫下,他就在我眼底下消失了。他呢,他除了知道我是「黄先生」之外,想来也不晓得我到底是个甚么东西?但是,我与他又是如此的互相关连:似乎都是为了吃饭之事。不管怎样,我顺利地完成了地库工程,锁上铁闸,向上司交差。几天后的一个早晨,我独自到后巷去巡视地库;忽地在我脚边跳出一只大狼狗,凶凶的对我狂吠起来,彷佛我侵犯了牠的领地似的。我后退两步,定神一看,原来相识的:是拾荒者的大狼狗。牠跟以前不一样,对我毫无客气的装腔作势,吠个不停。这时,我看到距地库三公尺远的对面,在另一幢大的后墙凹位处,显著地竖起几块木板,围成了一个简陋的藏身之所;我所與之交手的那個拾荒者,正在木板後一面偷看我,同時喝止他的狼狗,一面匆匆收拾地上那張髒得可以的被褥,還有他身旁的幾大包甚&;#60087;枺鳗ぉご蟾庞质菑睦焉蠐焓傲藖淼末ぉぃ坪醴纻湮矣稚锨叭ジ缮嫠话恪2挥枚嗨担怯只氐秸饫锢戳恕K炝嫡飧龅胤剑〉牵鞈偕&;#60087;呢?他现在所住之处,比地库还要坏上几倍的。第二天,有关部门来电话找我,说那个拾荒者曾经到所分配的床位上睡了两晚,这几晚又不见了,问我他有否回到这里来?我蓦然间又记起,拾荒者曾经向有关部门伸诉:他住了床位,就很难拾荒了,他是靠拾荒挣饭吃的。──还是吃饭之事。我踌躇了一会,回答道:「我管理的地库里,没有发现拾荒者。」放下电话听筒,我看看手表,正是吃饭时间,便站起身,向饭店走去;在饭店里,我看到了,人人都低头狼吞虎咽的吃饭。我也加入到吃饭行列中去。唉,吃饭,狼吞虎咽,虎咽狼吞……怎么说呢?人人都吃饭;人人都为了吃饭……吃饭之事,怎么说呢?
  1988年8月

    蓝蓝天上,几朵白云,悠悠荡荡,无边际;白云底下,青青山岳,蜿蜒起伏,连绵伸延;无数高楼,似是列队,分路从山顶涌向山下,越到山脚,越是挤迫,只见参差不齐,拼命窜高,射向天空,遮去数座山腰;好在广旁,有海湾铺开绿绿海水,向左右奔泻而去,疏导了滚滚尘气,使得空间又变开阔了。这山水楼房,蔚为奇观,美不胜收。黄祖卿叹了口气,眼光收回来,放到手上那张褪了色的黑白相片上去。这是尖东一间酒店的十层楼上,一个靠海边的房间。经过了三小时的飞机旅程,黄祖卿从新加坡飞到了香港,刚刚入住这里。望手上的相片,他陷入沉思中。三十年代,黄祖卿在新加坡和张杞燕结婚,生了儿子黄世旺。不久,他只身辞别父母妻儿,离开家庭,到香港来做生意。夫妻别情依依,三口子影相留念,就留下了这么一张相片。当时,黄祖卿带留念的相片,到了香港,开了间贸易行。然而不久,日本侵略军攻占了香港和东南亚,生意失败了。此后,烽烟滚滚,山川阻隔,他与新加坡的家庭失去了联络。一天清晨,黄祖卿走出家门口,只见街边躺一个满身鲜血、奄奄一息的年轻女人;这把黄祖卿吓了一跳。他四顧無人,便連忙走上前去探查,看看自己能做點甚&;#60087;。那个女人神智还清醒,见到他是中国人,便微弱的、断续的求他帮忙她。她叫李小萍,是个未出嫁的独女。昨晚,侵略军闯进她家中,杀害了她的父母,一把火烧了她的家,又要奸污她;她反抗,往外跑,拼命的跑;军人在后面追,追不上,勃然大怒,向她开枪;她中枪跌倒了,躺在血泊中;几个军人走上来,叽喱咕噜一番,以为她死了,扬长而去。当然救人要紧,黄祖卿连忙将李小萍背到自己家里来。既無醫,也無葯,怎&;#60087;辦?他到山上去寻了些生草药回来,将她的伤口洗净,敷上去。此后,他熬汤煮粥,细心服侍;她居然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为报救命之恩,她愿献身于他。黄祖卿没有隐瞒自己的身世,并拿出他和张杞燕及儿子的留念相片给李小萍看,坦白的表示,如果接受她,他问心有愧,对不起自己的妻儿。不过,他也不忍心让她离开他,因为她既无亲人,也无安身之所,往哪里去?李小萍明白黄祖卿的心境,知道自己应该控制自己。然而,两个年轻人,在那兵荒马乱、岁月艰难时期,度变幻莫测、朝不保夕的日子,理智终究有崩溃而让感情占上风的时候……。──这能怪谁?侵略军被打败了,战争结束了!黄祖卿收拾那张妻儿留念相片和行装,带李小萍,急不及待的回新加坡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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