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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念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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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神恍惚,脑瓜一阵一阵疼痛,恶心要呕吐。可是,他执拗地想从那片阴影里找出一幅经络图来。瞧呀瞧呀,那些经络又变成乱七八糟的线团了,梳理不清啦。又想起自己买的一幅油画,刚才让红卫兵砸碎了镜框,撕扯烂了,画面上只有一半粗大棕色树干,缭绕着云雾,蓝色小河从旁边流淌,对岸却是一丛一丛橙红色野草。画面为何浸透了橙红色呢?这是一种让人心悸的颜色。他当时处在半昏迷的晕眩状态中,嘴巴唧巴唧巴动着,咀嚼着苦涩的口水,舌尖也品尝到了一股腥味儿,也许就是那片橙红色生发出来的味道。
他突然又想到,时间到底是什么呢?它是衡量一个人生命的标尺吗?它是解除一个人罪恶、痛苦和忧愁的消溶剂吗?它是一种冰冷冷的永恒吗?它是真实的,又是不真实的。许若娴的脸却在他的眼前晃动着。上个星期,他跟她在儿子宋子能家里见了面。她不仅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而且面容憔悴,双肩似乎都垮下了。只有她苗条的形体还没有被破坏……唉,岁月,岁月。他应该承认,他俩的分离,他自己确实要承担一部分责任。不过,她毕竟在他最艰难的时刻抛弃了他呀!在文化大革命中,他俩实质上就已经分居了。他从干校回来后,很快就与许若娴办理了离婚手续。那时候,若娴和孩子们已经搬出去住了,却在羊拐棒胡同的这个小院落给他留一小间房子。院子里住进了刘大妈以及另外两家工人,他们没有忘记他是反动学术权威和“黑帮”的身份,时不时来窥视着他。他呢,自个儿生了一个小蜂窝煤炉子,开始打发那些艰难的日子了。
他还记得,打开了那间小屋子的门,一股带霉味的尘土扑面而来。这原来只是他家的一间储藏室,如今却堆了乱七八糟的家具,桌椅都是缺腿的,沙发露出了弹簧,他把它们堆在屋角里,打算以后再处理。他所做的惟一事情,就是腾出一张床,再找出简单的生活用具,能够有个安身之地。待他满脸是灰尘,将小屋粗粗打扫了一遍后,他空着两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想着还该再做些什么,蓦然,一阵空虚的感觉,从脚到头充满了全身。他独自坐在窗前,怔怔望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线,听着从遥远处几声悲哀的火车鸣笛,院里人们的说话声,炒菜锅撞击声。这时,那些声响都似乎模糊了,墙上有几块长形和方形的不规则浅黄色图案,仿佛魔方似的吸进了这个世界的嘈杂声音。然后,把他的灵魂也吸进去了,他也被融入了空虚之中。
他俩从来都没有互相做不必要的解释,还有指责啦,推卸责任啦之类的话。他俩就这样干干脆脆地结束了,结束了一段婚姻,也结束了感情。是呀,没有什么拖泥带水的。为此,他甚至佩服若娴的果断利索的性格。她也使他由此又恢复了男子汉的性格,硬着头皮去走自己的路,担当那些必须要担当的事情。可是,他如今为什么又要在这里徘徊呢?难道他仍然是沉溺于过去的回忆之中不能自拔吗?难道他无法拂开那些过去历史的灰尘吗?他回头又瞥一眼已经完全变了样儿的故居,由两排低矮平房组成的小院,他忽然想到,应该感谢造物主,把过去的痕迹销毁了,使他不至于过于迷恋那些旧日景物,摩托车飞驰而过。又走过一个深深涂了黑眼圈,抹了口红的中年妇女,扭搭扭搭的。一个西服革履的小伙子拿着移动电话喊着什么。半空中飘来了软绵绵的音乐:“假如你爱我……”他又想,好的,好的,这些都是好的,这些才是现在的生活,是抹去一切孤独与哀愁的涂改剂,又是天与地接壤的粘合剂,而刚才自己的那些无聊回忆呢,其实只是一场梦魇,也只能从消沉、颓靡最后归为寂灭……
哦,奇怪,这条胡同为什么还叫羊拐棒胡同呢?据他所知,北京城有许多胡同的名称,由于叫了几百年,传来传去谐音转换,就由一些文雅的名词代替了粗俗的名词,例如,牛蹄胡同变成了留题胡同,牛血胡同变成留学胡同,裤裆胡同变成了库藏胡同,裤腿胡同变成了库堆胡同,等等。那么,羊拐棒胡同为何也不改换成一个好听儿的名字?但是,他记得,这条胡同只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改成一个极其革命化的名字—;—;“卫东胡同”,以后,就又改回来了,仍然叫羊拐棒胡同。也许,许多年代以前,这条胡同中有一个卖羊拐棒为生的小贩住在这里,胡同就以此命名吧?不过,他也考证过,这条胡同离钱粮胡同挺近,也就靠近明朝的造币局附近,应该属于禁城范围,又怎么可能住着卖羊拐棒的小贩呢?真是让人大惑不解了。唉,历史变迁频繁,谁又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呢?
在胡同口,围了一群人,黑子和一个拉泔水车的小伙子正吵架。平板车横放在那儿,那辆泔水车则半侧斜着,褐色的泔水淌在地上,酸臭味儿冲鼻而来。
“告诉你,孙—;—;子!你他妈别打算溜号!”
“怎么着?你打算怎么着?”那小伙子流里流气双手叉腰。
“你王八蛋赔我一条裤子!”
“赔—;—;你?”小伙子歪着脑袋说:“赔你一件皮尔·;卡丹的西服吧?你丫挺敢不敢要?”
周围的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
英夫瞥了他一眼,有些疲倦和厌烦。他拨拉开围观的人们,想把黑子拽走。谁知,两个人已经扭在一起。
“兔—;—;崽—;—;子!”黑子咬牙怒骂,“瞅我今儿个撕巴了你!”他一把扯住了小伙子的胳膊。
“你丫挺……松开不松开?给我松开!”小伙子脸色煞白,也攥起了拳头。
眼看他俩就要打起来了,人群呼啦一下散开,英夫也连连倒退了几步,脚腕子一歪,差点儿摔一跤。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警察来喽!”
正要打架的两个人顿时松开了手,怔怔地望着那个戴着大檐帽,穿着黄绿色警服的年轻民警不慌不忙地走来。他右手提着个黑皮夹子,满脸庄重的神情,踱着四方步走进了人群里。
警察走过去,目不转睛地盯着黑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他又盯了那位泔水车的小伙子一眼。由于他的身材比他俩矮,目光好像不是对直射来的,仿佛是穿透了下垂的眼皮在看人。
他俩都有些害怕了,人们也静默下来。
“我—;—;问你们,”警察咳嗽了一声,缓慢又清楚地说:“啊—;—;问你们俩,今儿的早点吃的是什么呀?”
他俩愣在那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会儿,黑子嘟哝一声:“你,你问这个干嘛?”
“我问你,就回答!”警察板着脸孔,又重复一遍,“早晨吃的是什么?”
“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你呢?”年轻警察又回头问拉泔水车的小伙子。
“也,也就是两个馒头。”
“吃得饱不饱?”
已经有人嘿嘿笑起来了。
警察仍然神色不变,瞧着他俩。
“问你们呢,回答!”
“差不多。”
“还行。”
“我觉着,你们俩是吃撑了!”警察斜睨了他俩一眼,声音提高了:“吃得太多了,太饱了,吃饱了撑的!”他一声比一声高,压过人们的阵阵嘻笑声,“要不,你们干嘛来这儿吵架—;—;啊?打架?绝对的,你们是吃饱了撑的。”
围观的人们笑着,起哄,说着俏皮话。这使得那个警察更为神气活现,他挥着黑皮夹子,滔滔不绝地说,“怎么,完不完?我说呀,你骑你的平板车,你拉你的泔水车,不是也能消消食吗?非要动手打架—;—;单练,玩真的?啊—;—;怎么着,要不要带你们俩去派出所呀?那儿也不错,也能替你们消食,去不去?”
黑子傻笑,胡撸后脑勺说:“今儿不去了吧,省得麻烦您。”
拉泔水车的小伙子也点头哈腰说:“这儿,您就帮我消食了!真的,我,我,我不撑了,也不敢再撑着了!”
又爆发了一阵哄笑。
警察也忍不住笑了,挥一挥手说,“什么?我给你消食?靠边儿去,滚蛋吧!”
在一阵阵的哄笑声中和众目睽睽下,英夫又爬上了平板车,他也笑着,觉得自个儿挺神气。他又想起一个事实,在明朝弘治年间,偌大的北京城,只有七百余名巡捕官兵,那可怎么维持治安呀!如今看来,在胡同口安铁栅栏虽然是个笨办法,可也有它的道理。当时,自然是没有警察的。
宋英夫踉跄地迈进了会议室,不小心却绊在门口的那把椅子上,砰!一声响,引起会议室所有人的注意。陈祖望教授正在用浓郁的福建口音发言,一手激烈地打着手势,一手举起茶杯,也被这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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