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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生死劫-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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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少奇,这我在学习'毛选'时统计过的。我希望毛主席能原谅刘少奇,你们说,这不是对我们国家和共产党更有利吗?另外,难道不正是刘主席首次创造了毛泽东思想这个提法,并敦促共产党员学习毛主席著作的?这就表示他是忠于毛主席的。不准称叛徒为主席!不准为刘少奇翻案!〃他们都吆喝着。
待他们安静下来后,我说:〃假如刘少奇确有其罪,我自然没这个胆量为他翻案。但我怀疑中央的决议所依据的材料是否可靠确切。要知道,有些人很容易受胁迫写假交代的。依我看,这种事随时都会发生。〃我禁不住挖苦着他们,这不过是我对他们的一点小小报复而已。我这话是击中他们的要害了,这从他们显出的惊惶之态就可以知道。看上去,他们巴不得封住我的嘴巴。由此看出,我敢断定,他们也觉察,至少是怀疑那些所谓的刘少奇的罪证,真有可能是极左派编造出来的。
(一九七六年毛泽东去世后,江青立刻就被捕了,中央正式发了文件向中国人民公布,江青及国防部长林彪确实曾经组织了一个专案小组,专门编造刘少奇的罪证,那文件中提及江青与林彪的亲信们,还围攻了刘少奇的一些朋友和共事者,对他们进行迫害,施加压力,威逼他们提供有关刘少奇婚罪证。这些黑爪牙为了能向江青林彪表功,竟对这些受围攻者进行逼、供,信,对他们上刑,还把他们受刑时的惨叫声录了音,播放给江青和林彪听。)〃闭嘴!闭嘴!你疯了?〃那审问员惊恐万分地高声喝叫着,似乎对我出口的一些耿直之言猝不及防。他接着又说:〃刘少奇有罪,你也一样有罪!
〃我可青定我没有罪。对刘少奇主席,我也觉得他没有罪。〃我说。
〃闭嘴!闭嘴!闭上你的嘴!不准你再开口。〃那审问员命令我。
这时,只听得身后〃啪〃一响,那是身后关小窗户的声响,这次不再像以往那般轻手轻脚,不易觉察了。看来,那位监听者对审问已经厌倦了,他猛力关上小窗是表示他也动怒了。那审间员急忙起立走出去。
待他再进来时,没有回到自己座上,只是交给我一卷稿纸。
〃回去把你访问英国及欧洲其他国家的经过一一写下,把所接触过的一些人及你们之间谈话内容都写下,作个全面彻底的交代。〃一个看守已等在门口了,我跟着他出去了。
在我不在囚室时,热开水已给我留好了,跟上午的米饭一样,也给裹在被里暖着。这种体贴和周到真是非常难得的。我想,这是否因为我为刘少奇辩解了?还是那些激进分子,想以此作诱饵来感化我,以达到他们的意图?我一边坐在床沿上喝着开水,一边飞快地转念思索着。在一般情况下,一杯热开水是不足为奇的,但在这滴水成冰的囚室里,这一杯热开水,就显得特别可口。忽地,门上的小窗打开了,那个年轻医生在外面问:〃过来!你的脚踝怎样了?〃他问。
真稀罕!因为我从没听说过,犯人未提出而医生却主动来关心的。我常听到一些犯人要经过几次苦求才能得到医生的诊疗。那看守也站在外面。我告诉医生,脚脖上有个伤口,看样子发炎了。那看守打开房门让医生进来了。化检查了我的肿胀发炎的脚踝,说:
〃骨头没有伤着,只是有点感染而已。我给你一些纱布绷带和药膏。〃后来,那看守给我一管金霉素药膏和一卷绷带,这真令我有受宠若惊之感。不及我回过神,晚餐又送来了米饭和青菜,而不是平素的蒸山芋。待我把碗筷还给厨房送饭女人时,她轻声对我说:〃医生通知让给你送米饭的。〃入夜之时,我再把一天的经过及审问室种种细节反反复复思索了几次,感到很得意。我猜那审问员可能是个党员干部,而不是上次那种职业政法干部。就各种迹象来看,他也并非属那种蛮不讲理之众,至少他还能听完我的申辩,而且全部作了记录。虽然我深知,极左分子会利用他们的权力,施尽诡计追我交代并不存在的问题,但令我感到有望的是,至少那些尚不属花岗岩头脑的积极分子会及时悟出我是无罪的。临睡前,我体会到一种好久未曾有过的安宁。然而白天一整天紧张的受审和争辩,令我虚弱的体质不能负担。当晚,又是一次大出血,我从未有过这么厉害的大出血,一下子,我身边所有的手纸和毛巾都用完了,到处都沾上了血迹,连水泥地上都沾上了。我急得连声呼唤看守,她很快就把医生请来,医生给我打了一针,然后叫我仰卧在一块塑料布上。天亮后,一辆救护车载着我,又开往监狱医院。
第九章继续迫害
那是一辆老式的救护车,一路上呜叫着飞速地行驶着,很快就进入市区。我躺在搁在车厢地上的担架里,看守坐在一只折叠椅上养神,车厢里倒比较干净。我紧闭着双眼,一来因为不愿看到那近在咫尺的看守的脸,二来也希望能静静地思索一些问题。
盼望已久的审讯刚刚开始,正进入关键性时刻,却来了这么一次大出血,我觉得很扫兴。我怀疑自己是否得癌症?我开始想到死亡,但也不觉得恐惧。因为既然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必然也无法避免死亡。不管怎样,出于一个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我相信,我个人的死亡,只是整个无尽的生命运动中一个休止符号。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世世代代,子子孙孙,会连绵不止地生息下去,就像一条潺潺而流的小溪永无尽头。这一来我又想到女儿了,只觉得一阵尖利的穿心疼,我放心不下她。她现在怎么过呢?文化革命结束后,她的前途又会怎样呢?
救护车猛地煞住了。远远地,传来扩音机的声响:〃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当我被从救护车里抬出来时,看到一群剃了光头的犯人,扛着泥铲煤锹,挑着大箩筐,肩上用绳子挂着毛泽东语录牌,在一个看守带领下穿过医院,好像是到监狱后面去〃深挖洞〃的。毛泽东的指示必须雷厉风行,立即执行。他们一个个憔悻不堪,瘦骨嶙峋的,我都无法想象,他们哪来的气力还可以做这样的重活呢?只见他们一个个惨然沮丧,耷拉着头,蹒蹒跚跚地移着步子。蓦地我意识到:或许我自己,根本也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了;一个失却人权,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可怜虫。我扭转头,不忍再看见他们这种惨不入目的样子。我想到,亏得我的囚室里没有镜子,以至我还自以为自己还像从前那样,充满那种自尊自重的气概,从而陶醉在一种虚假的幻境之中。
我被送进一间挤满了床铺的外科病房,两床之间仅只有几英寸阔的空隙。我的床位就靠在门口,一股冷风混杂着血腥气,尿臭及消毒水味,还有腌臜的人体味拂过。我边上一张床上,一个半昏迷状态的女人在不住呻吟着,显然,她刚从手术室里出来。我很惊讶,他们怎么把我和动手术的病人住在一室,难道监狱医院里的医生,要给我开刀吗?想到这里我十分恐慌。因为在心胸狭窄的极左分子掌权的社会里,对政治犯的医疗待遇,肯定是绝对低劣的。
尽管几天来,对我只施行针刺麻醉,出血倒已经控制住了。因为卧床休息,还有伙食的改善,我的体力也有所恢复了。晚餐时,供应一只黄黄的小香蕉。我自己也弄不懂,怎么会对那么一只烂香蕉持如此大的兴趣?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它。
出血停止后,那位在一九六七年给我诊疗过肺炎的女医师,来查病房了。她把我带到一个小办公室里,告诉我她曾设法主张送我去市立医院进行妇科检查,但那时上海的医院,都受红卫兵及造反派控制,.不准给阶级敌人治疗。
〃你看我得的是什么病?〃我问她。
〃可能生了什么瘤之类,但也可能什么也没生,只是绝经朔的反应。会不会是恶性?没有经过切片检查,就很难说了。〃她说。
〃我倒不怕死,〃我说,〃但在我的问题尚未澄清之前,我一定不能死。我不能把我的问题不明不白地悬在那儿,从而影响着我女儿一生,这会毁了她的终身幸福的。此外,我还想再跟她见见面,我很挂念她……〃说到这里,我哽咽了,再包说不下去了。
她把手轻轻拊在我手臂上,以示同情:〃我会向第一看守所汇报,让他们给你增加营养。医生,请告诉我,怎样可以延长我的生命?〃我问她。
〃把给你吃的东西全部吞下去,即便是难以入口的,也多少总归有点营养。另外,要放宽心,乐观一点。〃我悲恸欲绝,却欲哭无泪,倒是那位医师,含泪轻轻对我说:〃愿上帝保佑你!〃一星期后,我又被押回第一看守所。每天供应我两顿大米饭。上午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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