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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并不如烟-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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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可以喘口气,歇歇脚了。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在我潜逃回京的短暂日子里,经母亲周密安排,我见到了罗仪凤。时隔一年多,她形容尽变,变成了一个老妇。两鬓和眼窝深陷,脸孔呈铅色。本已瘦弱的她,仿佛全身仅由骨头和神经构成似的。特别是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像撂荒百年的土坡,全无润泽之光。算来她恐怕还不到六十岁,这岁数在国外正是好吃好玩的好时光。革命之于她,真的如自己所言——可谓经脉尽断哪! 

她直勾勾地看着我,说:“小愚,我们见面了。可你没了爹,我没了娘。” 

我俩抱头恸哭。她只坐了半个时辰,即起身告辞。 

母亲留饭,她谢绝了。说:“走这一趟路,只为看看小愚。” 

母亲执意送罗仪凤到公共汽车站,回来后对我说:“可怜仪凤,走路比我还要慢,说话的精神也没有了。” 

让我不解的是,罗仪凤本人好像未受到什么政治迫害,怎么变得如此孱弱,凄凉? 

母亲说:“康老死后,仪凤的哥哥还是渺无音信。革命政权规定所有私房的产权一律交公,那么租给外交部官员的房租收入,也没了。断了经济来源的她,粗茶淡饭,节俭度日。在辞退帮工的时候,家里的男佣老郭和二陈提出,要仪凤每人给三千元安置费,否则就闹到居委会去。康家哪有钱?仪凤胆小,不敢得罪工农兵和街道的人,明知是敲诈,也只得忍气吞声。为了凑这六千块,她都快急疯了,白天找人托卖家具、衣服、杂物;夜里焦虑,失眠,哭泣。泡在这样的苦日子里,她能不老吗?到了冬季,仪凤自己已烧不动锅炉,只好烧壶开水,灌个暖水袋抱在怀里。过着这样的穷日子,她能不老吗?再说,以往所有的生活内容及全部的社会关系,都断了。好比终日坐在一口枯井里。所以,仪凤的老,是从心老开始的。” 

母亲的话,像一根根钢针刺痛着我的心。而此刻的罗仪凤可能坐在电车里,躲避着别人的注视把脸朝着车外,死寂般的眼睛望着变换的街景,想着渺茫的未来…… 

整个晚上,我都在竭力思索,力图给我的罗姨寻出一条新的生路。结果,什么也没有想出。旧梦已逝,新梦不来。其实,在我们的这个环境里,她是做不出新梦的。她的处生之道,为新社会所不容。而新政权所倡导的整齐划一的生活、观念及思维方式,又把她的心灵最后一条缝儿,都封没塞绝。这样的特定人物及其生存情境,不禁使我联想中国历史上的遗民。难怪研究明清之际士大夫问题的学者说,中国历史上“遗民多有祈死,待死,以生为死者”。⑤而父亲说,康氏母女是中国最后的贵族,看来也是不错的。 

我不知罗仪凤什么时候去世的。后来得知:在“文革”后期,因街道积极分子和男佣的检举,罗仪凤曾被关押,令其交代与司徒雷登的反革命关系。因为她16岁考入燕京,年纪最轻,功课最好,深得这位洋校长的赏识。罗仪凤早就说自己是惊弓之鸟,怕的就是政治。我想,正是中国酷烈的政治折了她的寿。况且,灵魂高贵的人往往脆弱。 

1978年春,我平反出狱,回到了北京。 

一年的除夕,母亲带我去新源里聂绀弩家,给聂老做寿。中午,吃罢寿面,母亲即刻告辞。我很纳闷儿:母亲往常要呆很久,今天为什么例外? 

离开聂家,母亲便告诉我:“托人找到了罗仪凤后来居住的地址,好像就在这附近,今天咱们一定要去看看。” 

母亲一路走,一路问,根据字条上写的楼号、单元号及门牌号码,我俩终于来到了一栋普通居民住宅楼的底层。这个楼很旧,公共通道里的光线暗淡。按动门铃后,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开了门。 

我惊呼:“这不是林女士吗?!” 

“你是小愚吧?” 

除了满头白发,林女士的样子一点儿也没有变。那时她不显年轻,现在也不觉衰老。她对我母亲礼貌又谦恭,犹如当年对待康同璧一样。 

她告诉我们:“康老和罗小姐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保存着。”说罢,转身打开房间里面的一扇门。 

原来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单元房。里面的这间屋子,比外屋略大一些。家具,皮箱和杂物堆满了整个空间,一直堆到天花板。我仔细辨认这些旧物,想找到一件小东西,留做纪念。突然,我看到了那张黑褐色菲律宾木质圆形餐桌,那曾经摆着豆腐乳和烤馒头片的餐桌,那放着一小碗燕窝等我去喝的餐桌。蓦地,一阵隐痛浮上心来。 

“你今后怎么处理这些旧物?”母亲问林女士。 

她答:“不处理,我等着,等着康家的亲属。康家的人不来,我就这么守着。” 

和林女士分手的时候,她向我们深鞠一躬,并连连道谢。 

回到家中,心情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晚上,全家吃过年夜饭,围着九寸黑白电视机看节目。我的眼睛在看,心却飞到了东四十条何家口。“瀚海漂流燕,乍归来,依依难认,旧家庭院。”我想起了那里的柴扉,石板路,御赐太平花,被挖走的榆叶梅,被开水浇死的玫瑰,还有我睡的窄窄小木床…… 

夜里我和母亲并排躺下。母亲累了,可我毫无睡意。 

我问母亲:“那东四十条何家口的大宅院,是康同璧自己的房子,属于私产。林女士应该在那里替康老和罗姨守护遗物。” 

母亲说:“那宅院早让别人占了。” 

“谁占了?”我问。 

“叶道英。” 

“是叶剑英的弟弟吗?” 

“是的。” 

我喊道:“他凭什么占康家的私房?” 

“江山都是人家的,还说什么房子。” 

“混帐。”我翻身爬起,在监狱里学会的脏话,不知怎地竟脱口而出。 

母亲厉色呵斥,命令我改掉狱中恶习。我乖乖地躺下,望着漆黑的天空,最后一次见到的罗仪凤那灯干油尽的样子,就在眼前摇来晃去。我心想,如果罗仪凤像我能学会骂人,她一定会像我一样活着。 

我曾打听康氏母女骨灰的下落。得到的信息是:由康同璧儿子出资,由政协出面,将康同璧母女安葬在福田公墓。那时儿子已经坐上了轮椅,无法飘洋过海参加母亲和妹妹的葬礼。而她们母女所保留的康有为的遗墨、手稿、藏书,其中包括那套珍贵的《大藏经》,按照康同璧生前的遗愿全部无偿地交给了国家。 

事情到此,总算有了一个“入土为安”的结尾。但我转而又想:康同璧在北平和平解放和中国妇女解放运动中,是有贡献的,再说人家母女把上等宅院和珍贵藏书都上缴了,捐献了,怎么一块不足三尺见方的墓穴加两个骨灰盒,还要远在美国的儿子出资?难道康同璧的资历和贡献,还抵不上我们的一个副局级干部? 

在已无神圣与纯粹可言的今天,受人敬重的康同璧是一种绝响;我能去敬重并感受她,是一种福祉。   注释: 

①:梁启超《饮冰室诗话》第六节载:“康南海之第二女公子同璧,研精史籍,深通英文。去年孑身独行,省亲于印度,以19岁之妙龄弱质,凌数千里之莽涛瘴雾,亦可谓虎父无犬子也。近得其寄诗二首,自跋云:‘侍大人游舍卫祗林,坏殿颓垣,佛法已劫。然支那女士来游者,同璧为第一人。’诗云:‘舍卫山河历劫尘,布金坏殿数三巡。若论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灵鹫高峰照暮霞,凄迷塔树万人家。恒河落日滔滔尽,祗树雷音付落花。’” 

②:载涛(1887—1970)姓爱新觉罗,字野云,满洲正黄旗人。1890年封二等镇国将军;同年晋为不人八分辅国公。1902年袭贝勒。1908年12月加郡王衔;同月与铁良等任总司稽察。清廷新设禁卫军,任专司训练禁卫军大臣。1909年6月管理军谘处事务。1910年2月赴日、美、英、法、德、意、奥、俄八国考察陆军,5月派任赴英国专使大臣。1911年5月任军谘大臣;其后任蒙古镶黄旗都统。1912年1月,与载洵等组织宗社党;3月宗社党解散。1917年7月张勋复辟,溥仪任为禁卫军司令;同月复辟失败。1918年徐世昌任为将军。1927年6月任翊卫使。1931年1月,国民政府聘为国难会议会员。1949年后,历任人大代表,政协委员。1970年9月2日在北京逝世,终年83岁。 

③:储安平《英国采风录》第7374页。1949年观察社出版。 

④:赵君迈(19011988)湖南衡山人。毕业于日本成城中学,后赴美国留学,先后毕业于威斯康辛大学和诺维支骑兵学校。1928年回国,加入中国国民党。1930年任浙江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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