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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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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的,叫苏胜:“你问那方才来的是甚么人?”苏胜去问了来,回复道:“船头
叫做徐能,方才来的叫做徐用,就是徐能的亲弟。”苏知县想道:“这便是一家
了。”是日开船,约有数里,徐能就将船泊岸,说道:“风还不顺,众弟兄且吃
神福酒。”徐能饮酒中间,只推出恭上岸,招兄弟徐用对他说道:“我看苏知县
行李沉重,不下千金,跟随的又止一房家人,这场好买卖不可挫过,你却不要阻
挡我。”徐用道;“哥哥,此事断然不可!他若任所回来,盈囊满箧,必是贪赃
所致,不义之财,取之无碍。如今方才赴任,不过家中带来几两盘费,那有千金?
况且少年科甲,也是天上一位星宿,哥哥若害了他,天理也不容,后来必然懊悔。”
徐能道:“财采到不打紧,还有一事,好一个标致奶奶!你哥正死了嫂嫂,房中
没有个得意掌家的,这是天付姻缘,兄弟这番须作成做哥的则个!”徐用又道:
“从来相女配夫。既是奶奶,必然也是宦家之女,把他好夫好妇拆散了,强逼他
成亲,到底也不和顺,此事一发不可。”这里兄弟二人正在唧唧哝哝,船艄上赵
三望见了,正不知他商议甚事,一跳跳上岸来。徐用见赵三上岸,洋洋的到走开
了。赵三问徐能:“适才与二哥说甚么?”徐能附耳述了一遍。赵三道:“既然
二哥不从,到不要与他说了,只消兄弟一人便与你完成其事。今夜须如此如此,
这般这般。”徐能大喜道:“不枉叫做赵一刀。”原来赵三为人粗暴,动不动自
夸道:“我是一刀两段的性子,不学那粘皮带骨。”因此起个异名,叫做赵一刀。
当下众人饮酒散了,权时歇息。看看天晚,苏知县夫妇都睡了。约至一更时分,
闻得船上起身,收拾篷索。叫苏胜问时,说道:“江船全靠顺风,趁这一夜风使
去,明早便到南京了。老爷们睡稳莫要开口,等我自行。”那苏知县是北方人,
不知水面的勾当,听得这话,就不问他了。
却说徐能撑开船头,见风色不顺,正中其意,拽起满篷,倒使转向黄天荡去。
那黄天荡是极野去处,船到荡中,四望无际。姚大便去抛铁锚,杨辣嘴把定头舱
门口,沈胡子守舵,赵三当先提着一口泼风刀,徐能手执板斧随后,只不叫徐用
一人。却说苏胜打铺睡在舱口,听得有人推门进来,便从被窝里钻出头向外张望,
赵三看得真,一刀砍去,正劈着脖子,苏胜只叫得一声:“有贼!”又复一刀砍
杀,拖出舱口,向水里撺下去了。苏胜的老婆和衣睡在那里,听得嚷,摸将出来,
也被徐能一斧劈倒。姚大点起火把,照得舱中通亮。慌得苏知县双膝跪下,叫道:
“大王,行李分毫不要了,只求饶命!”徐能道:“饶你不得!”举斧照顶门砍
下,却被一人拦腰抱住道:“使不得!”却便似:秋深逢赦至,病笃遇仙来!你
道是谁?正是徐能的亲弟徐用,晓得众人动掸,不干好事,走进舱来,却好抱住
了哥哥,扯在一边,不容他动手。徐能道:“兄第,今日骑虎之势,罢不得手了。”
徐用道:“他中了一场进士,不曾做得一日官,今日劫了他财帛,占了他妻小,
杀了他家人,又教他刀下身亡,也忒罪过。”徐能道:“兄弟,别事听得你,这
一件听不得你,留了他便是祸根,我等性命难保,放了手!”徐用越抱得紧了,
便道:“哥哥,既然放他不得,抛在湖中,也得个全尸而死。”徐能道:“便依
了兄弟言语。”徐用道:“哥哥撇下手中凶器,兄弟方好放手。”徐能果然把板
斧撇下,徐用放了手。徐能对苏知县道:“免便免你一斧,只是松你不得。”便
将棕缆捆做一团,如一只馄饨相似,向水面扑通的撺将下去。眼见得苏知县不活
了,夫人郑氏只叫得苦,便欲跳水。徐能那里容他,把舱门关闭,拨回船头,将
篷扯满,又使转来。原来江湖中除了顶头大逆风,往来都使得篷。
仪真至邵伯湖,不过五十馀里,到天明,仍到了五坝口上。徐能回家,唤了
乘肩舆,教管家的朱婆先扶了奶奶上轿,一路哭哭啼啼,竟到了徐能家里。徐能
分付朱婆:“你好生劝慰奶奶:‘到此地位,不由不顺从,不要愁烦。今夜若肯
从顺,还你终身富贵,强似跟那穷官。’说得成时,重重有赏。”朱婆领命,引
着奶奶归房。徐能叫众人将船中箱笼,尽数搬运上岸,打开看了,作六分均分。
杀倒一口猪,烧利市纸,连翁鼻涕、范剥皮都请将来,做庆贺筵席。徐用心中甚
是不忍,想着哥哥不仁,到夜来必然去逼苏奶奶,若不从他,性命难保,若从时,
可不坏了他名节。虽在席中,如坐针毡。众人大酒大肉,直吃到夜。徐用心生一
计,将大折碗满斟热酒,碗内约有斤许。徐用捧了这碗酒,到徐能面前跪下。徐
能慌忙来搀道:“兄弟为何如此?”徐用道:“夜来船中之事,做兄弟的违拗了
兄长,必然见怪。若果然不怪,可饮兄弟这瓯酒。”徐能虽是强盗,兄弟之间,
到也和睦,只恐徐用疑心,将酒一饮而尽。众人见徐用劝了酒,都起身把盏道:
“今日徐大哥娶了新嫂,是个大喜,我等一人庆一杯。”此时徐能七八已醉,欲
推不饮,众人道:“徐二哥是弟兄,我们异姓,偏不是弟兄?”徐能被缠不过,
只得每人陪过,吃得酩酊大醉。徐用见哥哥坐在椅上打瞌睡,只推出恭,提了灯
笼,走出大门,从后门来,门却锁了。徐用从墙上跳进屋里,将后门锁裂开,取
灯笼藏了。厨房下两个丫头在那里烫酒,徐用不顾,径到房前。只见房门掩着,
里面说话声响,徐用侧耳而听,却是朱婆劝郑夫人成亲,正不知劝过几多言语了,
郑夫人不允,只是啼哭。朱婆道:“奶奶既立意不顺从,何不就船中寻个自尽?
今日到此,那里有地孔钻去?”郑夫人哭道:“妈妈,不是奴家贪生怕死,只为
有九个月身孕在身,若死了不打紧,我丈夫就绝后了。”朱婆道:“奶奶,你就
生下儿女来,谁容你存留?老身又是妇道家,做不得程婴、杵臼,也是枉然。”
徐用听到这句话,一脚把房门踢开,吓得郑夫人魂不附体,连朱婆也都慌了。徐
用道:“不要忙,我是来救你的。我哥哥已醉,乘此机会,送你出后门去逃命,
异日相会,须记的不干我徐用之事。”郑夫人叩头称谢。朱婆因说了半日,也十
分可怜郑夫人,情愿与他作伴逃走。徐用身边取出十两银子,付与朱婆做盘缠,
引二人出后门,又送了他出了大街,嘱付“小心在意”,说罢,自去了。好似:
捶碎玉笼飞彩凤,掣开金锁走蛟龙。
单说朱婆与郑夫人寻思黑夜无路投奔,信步而行,只拣僻静处走去,顾不得
鞋弓步窄。约行十五六里,苏奶奶心中着忙,到也不怕脚痛,那朱婆却走不动了。
没奈何,彼此相扶,又捱了十馀里,天还未明。朱婆原有个气急的症候,走了许
多路,发喘起来,道:“奶奶,不是老身有始无终,其实寸步难移,恐怕反拖累
奶奶。且喜天色微明,奶奶前去,好寻个安身之外。老身在此处途路还熟,不消
挂念。”郑夫人道:“奴家患难之际,只得相撇了,只是妈妈遇着他人,休得漏
了奴家消息!”朱婆道:“奶奶尊便,老身不误你的事。”郑夫人才回得身,朱
婆叹口气想道:“没处安身,索性做个干净好人。”望着路旁有口义井,将一双
旧鞋脱下,投井而死。郑夫人眼中流泪,只得前行。又行了十里,共三十馀里之
程,渐觉腹痛难忍。此时天色将明,望见路傍有一茅庵,其门尚闭。郑夫人叩门,
意欲借庵中暂歇。庵内答应开门。郑夫人抬头看见,惊上加惊,想道:“我来错
了,原来是僧人!闻得南边和尚们最不学好,躲了强盗,又撞了和尚,却不晦气。
千死万死,左右一死,且进门观其动静。”那僧人看见郑夫人丰姿服色,不像个
以下之人,甚相敬重,请入净室问讯。叙话起来,方知是尼僧。郑夫人方才心定,
将黄天荡遇盗之事,叙了一遍。那老尼姑道:“奶奶暂住几日不妨,却不敢久留,
恐怕强人访知,彼此有损……”说犹未了,郑夫人腹痛一阵紧一阵。老尼年逾五
十,也是半路出家的,晓得有些道儿,问道:“奶奶这痛阵,到像要分娩一般?”
郑夫人道:“实不相瞒,奴家怀九个月孕,因星夜走急了路,肚疼,只怕是分娩
了。”老尼道:“奶奶莫怪我说,这里是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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