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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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阍媪尽以语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涛笺,题一绝于上。诗曰:
绿暗红稀起暝烟,独将幽恨小庭前。沉沉良夜与谁语?星隔银河月半天。
写讫,密缄之,祈阍媪达于非烟。非烟读毕,吁嗟良久,向媪而言曰:“我
亦曾窥见赵郎,大好才貌。今生薄福,不得当之。尝嫌武生粗焊,非青云器也。”
乃复酬篇,写于金凤笺。诗曰:
画檐春燕须知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待闲花里送郎归。
封付阍媪,令遗象。象启缄,喜曰:“吾事谐矣!”但静坐焚香,时时虔祷
以候。
越数日,将夕,阍媪促步而至,笑且拜曰:“赵郎愿见神仙否?”象惊,连
问之。传非烟语曰:“功曹今夜府直,可谓良时。妾家后庭,即君之前垣也。若
不渝约好,专望来仪,方可候晤。”语罢,既曛黑,象乘梯而登,非烟已置重榻
于下。既下,见非烟艳妆盛服,迎入室中,相携就寝,尽缱绻之意焉。及晓,象
执非烟手曰:“接倾城之貌,挹希世之人。已担幽明,永奉欢狎。”言讫,潜归。
兹后不盈旬日,常得一期于后庭矣。展幽彻之恩,罄宿昔之情,以为鬼鸟不知,
人神相助。如是者周岁。无何,非烟数以细故挞其女奴,奴衔之,乘间尽以告公
业。公业曰:“汝慎勿扬声,我当自察之!”后至堂直日,乃密陈状请假。迨夜,
如常入直,遂潜伏里门。俟暮鼓既作,蹑足而回,循墙至后庭。见非烟方倚户微
吟,象则据垣斜睇。公业不胜其忿,挺前欲擒象,象觉跳出,公业持之,得其半
襦。乃入室,呼非烟诘之。非烟色动,不以实告。公业愈怒,缚之林柱,鞭挞血
流。非烟但云:“生则相亲,死亦无恨。”遂饮杯水而绝。象乃变服易名,远窜
于江湖间,稍避其锋焉。可怜雨散云消,花残月缺。
且如赵象知机识务,离脱虎口,免遭毒手,可谓善悔过者也。于今又有个不
识窍的小二哥,也与个妇人私通,日日贪欢,朝朝迷恋,后惹出一场祸来,尸横
刀下,命赴阴间。致母不得侍,妻不得顾,子号寒于严冬,女啼饥于永昼。静而
思之,着何来由!况这妇人不害了你一条性命了?真个:蛾眉本是婵娟刃,杀尽
风流世上人。
说话的,你道这妇人住居何处?姓甚名谁?元来是浙江杭州府武林门外落乡
村中,一个姓蒋的生的女儿,小字淑真。生得甚是标致,脸衬桃花,比桃花不红
不白;眉分柳叶,如柳叶犹细犹弯。自小聪明,从来机巧。善描龙而刺凤,能剪
雪以裁云。心中只是好些风月,又饮得几杯酒。年已及笄,父母议亲,东也不成,
西也不就。每兴凿穴之私,常感伤春之病。自恨芳年不偶,郁郁不乐。垂帘不卷,
羞杀紫燕双飞;高阁慵凭,厌听黄莺并语。未知此女几时得偶素愿?因成商调
《醋葫芦》小令十篇,系于事后,少述斯女始末之情。奉劳歌伴,先听格律,后
听芜词:“湛秋波两剪明,露金莲三寸小。弄春风杨柳细身腰,比红儿态度应更
娇。他生得诸般齐妙,纵司空见惯也魂消!”
况这蒋家女儿,如此容貌,如此伶俐,缘何豪门巨族,王孙公子,文士富商,
不行求聘?却这女儿心性有些跷蹊,描眉画眼,傅粉施朱。梳个纵鬓头儿,着件
叩身衫子;做张做势,乔模乔样。或倚槛凝神,或临街献笑,因此闾里皆鄙之。
所以迁延岁月,顿失光阴,不觉二十馀岁。隔邻有一儿子,名叫阿巧,未曾出幼,
常来女家嬉戏,不料此女已动不正之心有日矣。况阿巧不甚长成,父母不以为怪,
遂得通家往来无间。一日,女父母他适,阿巧偶来,其女相诱入室,强合焉。忽
闻扣户声急,阿巧惊遁而去,女父母至家亦不知也。且此女欲心如炽,久渴此事,
自从情窦一开,不能自已。阿巧回家,惊气冲心而殒。女闻其死,哀痛弥极,但
不敢形诸颜颊。奉劳歌伴,再和前声:“锁修眉恨尚存,痛知心人已亡。霎时间
云雨散巫阳,自别来几日行坐想。空撇下一天情况,则除是梦里见才郎。”
这女儿自因阿巧死后,心中好生不快活,自思量道:“皆由我之过,送了他
青春一命。”日逐蹀躞不下。倏尔又是一个月来。女儿晨起梳妆,父母偶然视听,
其女颜色精神,语言恍惚,老儿因谓妈妈曰:“莫非淑真做出来了?”殊不知其
女春色飘零,蝶粉蜂黄都退了;韶华狼藉,花心柳眼已开残。妈妈、老儿互相埋
怨了一会,只怕亲戚耻笑,“常言道:‘女大不中留。’留在家中,却如私盐包
儿,脱手方可。不然,直待事发,弄出丑来,不好看!”那妈妈和老儿说罢,央
王嫂嫂作媒,“将高就低,添长补短,发落了罢!”一日,王嫂嫂来说,嫁与近
村李二郎为妻。且李二郎是个农庄之人,又四十多岁,只图美貌,不计其他。过
门之后,两个颇说得着。瞬息间十有馀年,李二郎被他彻夜盘弄,衰惫了。年将
五十之上,此心已灰。奈何此妇正在妙龄,酷好不厌,仍与夫家西宾有事。李二
郎一见,病发身故。这妇人眼见断送两人性命了。奉劳歌伴,再和前声:“结姻
缘十数年,动春情三四番。萧墙祸起片时间,到如今反为难上难。把一对凤鸾惊
散,倚阑干无语泪偷弹。”
那李大郎斥退西宾,择日葬弟之柩。这妇人不免守孝三年。其家已知其非,
着人防闲。本妇自揣于心,亦不敢妄为矣。朝夕之间,受了多少的熬煎,或饱一
顿,或缺一餐,家人都不理他了。将及一年之上,李大郎自思留此无益,不若逐
回,庶免辱门败户。遂唤原媒眼同,将妇罄身赶回。本妇如鸟出笼,似鱼漏网,
其馀物饰,亦不计较。本妇抵家,父母只得收留,那有好气待他,如同使婢,妇
亦甘心忍受。一日有个张二官过门,因见本妇,心甚悦之,挽人说合,求为继室。
女父母允诺,恨不推将出去。且张二官是个行商,多在外,少在内,不曾打听得
备细。设下盒盘羊酒,涓吉成亲。这妇人不去则罢,这一去,好似:猪羊奔屠宰
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是夜,画烛摇光,粉香喷雾。绮罗筵上,依旧两个新人;
锦绣衾中,各出一般旧物。奉劳歌伴,再和前声:“喜今宵月再圆,赏名园花正
芳。笑吟吟携手上牙床,恣交欢恍然入醉乡。不觉的浑身通畅,把断弦重续两情
偿。”
他两个自花烛之后,日则并肩而坐,夜则叠股而眠,如鱼藉水,似漆投胶。
一个全不念前夫之恩爱,一个那曾题亡室之音容。妇羡夫之殷富,夫怜妇之丰仪。
两个过活了一月。一日,张二官人早起,分付虞候收拾行李,要往德清取帐。这
妇人怎生割舍得他去。张二官人不免起身,这妇人簌簌垂下泪来。张二官道:
“我你既为夫妇,不须如此。”各道保重而别。别去又过了半月光景,这妇人是
久旷之人,既成佳配,未尽畅怀,又值孤守岑寂,好生难遣,觉身子困倦,步至
门首闲望。对门店中一后生,约三十已上年纪,资质丰粹,举止闲雅。遂问随侍
阿瞒,阿瞒道:“此店乃朱秉中开的,此人和气,人称他为朱小二哥。”妇人问
罢,夜饭也不吃,上楼睡了。楼外乃是官河,舟船歇泊之处。将及二更,忽闻梢
人嘲歌声隐约,侧耳而听,其歌云:“二十去了廿一来,不做私情也是呆。有朝
一日花容退,双手招郎郎不来。”妇人自此复萌觊觎之心,往往倚门独立,朱秉
中时来调戏。彼此相慕,目成眉语,但不能一叙款曲为恨也。奉劳歌伴,再和前
声:“美温温颜面肥,光油油鬓发长。他半生花酒肆颠狂,对人前扯拽都是谎。
全无有风云气象,一味里窃玉与偷香。”
这妇人羡慕朱秉中不已,只是不得凑巧。一日,张二官讨帐回家,夫妇相见
了,叙此间阔的话。本妇似有不悦之意,只是勉强奉承,一心倒在朱秉中身上了。
张二官在家又住了一个月之上。正值仲冬天气,收买了杂货赶节,赁船装载到彼,
发卖之间,不甚称意,把货都赊与人上了,旧帐又讨不上手。俄然逼岁,不得归
家过年,预先寄些物事回家支用,不题。且说朱秉中因见其夫不在,乘机去这妇
人家贺节。留饮了三五杯,意欲做些暗昧之事。奈何往来之人,应接不暇,取便
约在灯宵相会,秉中领教而去。捻指间又届十三日试灯之夕,于是户户鸣锣击鼓,
家家品竹弹丝。游人队队踏歌声,仕女翩翩垂舞袖。鳌山彩结,嵬峨百尺矗晴空;
凤篆香浓,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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