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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刻拍案惊奇-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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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寻寻墙下所埋祖遗之物,但见墙倒泥开,刚剩得一个空石槽。从此衣食艰难,
索性把这所房子卖了,复是三口儿去洛阳探亲。偏生这等时运,正是:时来风送
膝王阁,运退雷轰荐福碑。
那亲眷久已出外,弄做个满船空载月明归,身边盘缠用尽。到得曹南地方,
正是暮冬天道,下着连日大雪。三口儿身上俱各单寒,好生行走不得。有一篇
《正宫调滚绣球》为证:
是谁人碾就琼瑶往下筛?是谁人剪冰花迷眼界?恰便似玉琢成六街三陌。拾
便似粉妆就殿阁楼台。便有那韩退之蓝关前冷怎当?便有那孟浩然驴背上也跌下
来。便有那剡溪中禁回他子猷访戴,则这三口儿,兀的不冻倒尘埃!眼见得一家
受尽千般苦,可怎么十谒朱门九不开,委实难捱。
当下张氏道:“似这般风又大,雪又紧,怎生行去?且在那里避一避也好。”
周秀才道:“我们到酒务里避雪去。”
两口儿带了小孩子,到一个店里来。店小二接着,道:“可是要买酒吃的?”
周秀才道:“可怜,我那得钱来买酒吃?”店小二道:“不吃酒,到我店里做甚?”
秀才道:“小生是个穷秀才,三口儿探亲回来,不想遇着一天大雪。身上无衣,
肚里无食,来这里避一避。”店小二道:“避避不妨。那一个顶着房子走哩!”
秀才道:“多谢哥哥。”叫浑家领了孩儿同进店来。身子抖抖的寒颤不住。店小
二道:“秀才官人,你每受了寒了。吃杯酒不好?”秀才叹道:“我才说没钱在
身边。”小二道:“可怜,可怜!那里不是积福处?我舍与你一杯烧酒吃,不要
你钱。”就在招财利市面前那供养的三杯酒内,取一杯递过来。周秀才吃了,觉
道和暖了好些。浑家在旁,闻得酒香也要杯儿敌寒,不好开得口,正与周秀才说
话。店小二晓得意思,想道:“有心做人情,便再与他一杯。”又取那第二杯递
过来道:“娘子也吃一杯。”秀才谢了,接过与浑家吃。那小孩子长寿,不知好
歹,也嚷道要吃。秀才簌簌地掉下泪来道:“我两个也是这哥哥好意与我每吃的,
怎生又有得到你?”小孩子便哭将起来。小二问知缘故,一发把那第三杯与他吃
了。就问秀才道:“看你这样艰难,你把这小的儿与了人家可不好?”秀才道:
“一时撞不着人家要。”小二道:“有个人要,你与娘子商量去。”秀才对浑家
道:“娘子你听么,卖酒的哥哥说,你们这等饥寒,何不把小孩子与了人?他有
个人家要。”浑家道:“若与了人家,倒也强似冻饿死了,只要那人养的活,便
与他去罢。”秀才把浑家的话对小二说。小二道:“好教你们喜欢。这里有个大
财主,不曾生得一个儿女,正要一个小的。我如今领你去,你且在此坐一坐,我
寻将一个人来。”
小二三脚两步走到对门,与陈德甫说了这个缘故。陈德甫踱到店里,问小二
道:“在那里?”小二叫周秀才与他相见了。陈德甫一眼看去,见了小孩子长寿,
便道:“好个有福相的孩儿!”就问周秀才道:“先生,那里人氏?姓甚名谁?
因何就肯卖了这孩儿?”周秀才道:“小生本处人氏,姓周名荣祖,因家业凋零,
无钱使用,将自己亲儿情愿过房与人为子。先生你敢是要么?”陈德甫道:“我
不要!这里有个贾老员外,他有泼天也似家私,寸男尺女皆无。若是要了这孩儿,
久后家缘家计都是你这孩儿的。”秀才道:“既如此,先生作成小生则个。”陈
德甫道:“你跟着我来!”周秀才叫浑家领了孩儿一同跟了陈德甫到这家门首。
陈德甫先进去见了贾员外。员外问道:“一向所托寻孩子的,怎么了?”陈
德甫道:“员外,且喜有一个小的了。”员外道:“在那里?”陈德甫道:“现
在门首。”员外道:“是个什么人的?”陈德甫道:“是个穷秀才。”员外道:
“秀才倒好,可惜是穷的。”陈德甫道:“员外说得好笑,那有富的来卖儿女?”
员外道:“叫他进来我看看。”陈德甫出来与周秀才说了,领他同儿子进去。秀
才先与员外叙了礼,然后叫儿子过来与他看。员外看了一看,见他生得青头白脸,
心上喜欢道:“果然好个孩子!”就问了周秀才姓名,转对陈德甫道:“我要他
这个小的,须要他立纸文书。”陈德甫道:“员外要怎么样写?”员外道:“无
过写道:‘立文书人某人,因口食不敷,情愿将自己亲儿某过继与财主贾老员外
为儿。’”陈德甫道:“只叫‘员外’够了,又要那‘财主’两字做甚?”员外
道:“我不是财主,难道叫穷汉?”陈德甫晓得是有钱的心性,只顾着道:“是,
是。只依着写‘财主’罢。”员外道:“还有一件要紧,后面须写道:‘立约之
后,两边不许翻悔。若有翻悔之人,罚钞一千贯与不悔之人用。’”陈德甫大笑
道:“这等,那正钱可是多少?”员外道:“你莫管我,只依我写着。他要得我
多少!我财主家心性,指甲里弹出来的,可也吃不了。”
陈德甫把这话一一与周秀才说了。周秀才只得依着口里念的写去,写到“罚
一千贯”,周秀才停了笔道:“这等,我正钱可是多少?”陈德甫道:“知他是
多少?我恰才也是这等说,他道:‘我是个臣富的财主。他要的多少?他指甲里
弹出来的,着你吃不了哩。’”周秀才也道:“说得是。”依他写了,却把正经
的卖价竟不曾填得明白。他与陈德甫也都是迂儒,不晓得这些圈套,只道口里说
得好听,料必不轻的。岂知做财主的专一苦克算人,讨着小更宜,口里便甜如蜜,
也听不得的。当下周秀才写了文书,陈德甫递与员外收了。
员外就领了进去与妈妈看了,妈妈也喜欢。此时长寿已有七岁,心里晓得了。
员外教他道:“此后有人问你姓甚么,你便道我姓贾。”长寿道:“我自姓周。”
那贾妈妈道:“好儿子,明日与你做花花袄子穿。有人问你姓,只说姓贾。长寿
道:便做大红袄与我穿,我也只是姓周。”员外心里不快,竟不来打发周秀才。
秀才催促陈德甫,德甫转催员外。员外道:“他把儿子留在我家,他自去罢了。”
陈德甫道:“他怎么肯去?还不曾与他恩养钱哩。”员外就起个赖皮心,只做不
省得道:“甚么恩养钱?随他与我些罢。”陈德甫道:“这个,员外休耍人!他
为无钱,才卖这个小的,怎个倒要他恩养钱?”员外道:“他因为无饭养活儿子,
才过继与我。如今要在我家吃饭,我不问他要恩养钱,他倒问我要恩养钱?”陈
德甫道:“他辛辛苦苦养这小的与了员外为儿,专等员外与他些恩养钱回家做盘
缠,怎这等耍他?”员外道:“立过文书,不怕他不肯了。他若有说话,便是翻
悔之人,教他罚一千贯还我,领了这儿子去。”陈德甫道:“员外怎如此斗人耍,
你只是与他些恩养钱去,是正理。”员外道:“看你面上,与他一贯钞。”陈德
甫道:“这等一个孩儿,与他一贯钞忒少。”员外道:“一贯钞许多宝字哩。我
富人使一贯钞,似挑着一条筋。你是穷人,怎倒看得这样容易?你且与他去,他
是读书人,见儿子落了好处,敢不要钱也不见得。”陈德甫道:“那有这事?不
要钱,不卖儿子了。”再三说不听,只得拿了一贯钞与周秀才。秀才正走在门外
与浑家说话,安慰他道:“且喜这家果然富厚,已立了文书,这事多分可成。长
寿儿也落了好地。”浑家正要问道:“讲到多少钱钞?”只见陈德甫拿得一贯出
来。浑家道:“我几杯儿水洗的孩儿偌大!怎生只与我贯钞?便买个泥娃娃,也
买不得。”陈德甫把这话又进去与员外说。员外道:“那泥娃娃须不会吃饭。常
言道有钱不买张口货,因他养活不过才卖与人,等我肯要,就勾了,如何还要我
钱?既是陈德甫再三说,我再添他一贯,如今再不添了。他若不肯,白纸上写着
黑字,教他拿一千贯来,领了孩子去。”陈德甫道:“他有得这一千贯时,倒不
卖儿子了。”员外发作道:“你有得添,添他,我却没有。”陈德甫叹口气道:
“是我领来的不是了。员外又不肯添,那秀才又怎肯两贯钱就住?我中间做人也
难。也是我在门下多年,今日得过继儿子,是个美事。做我不着,成全他两家罢。”
就对员外道:“在我馆钱内支两贯,凑成四贯,打发那秀才罢。”员外道:“大
家两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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