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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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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墙新彩,棨戟森严。兽面铜环,并衔而宛转;
彪彤铁汉,对峙以巍峨。门阑上贴着两片不写字的桃符,坐墩边列着一双不吃食的狮子。虽非天上神仙府,自是人间富贵家。
金生到了门首,站立了一回,不敢进去,又不好开言。只是舒头探脑,望里边一望,又退立了两步,踌躇不决。正在没些起倒之际,只见一个管门的老苍头走出来,问道:“你这秀才有甚么事干?在这门前探头探脑的,莫不是奸细么?将军知道了,不是耍处。”金生对他唱个喏道:“老丈拜揖。”老苍头回了半揖道:“有甚么话?”金生道:“小生是淮安人氏。
前日乱离时节,有一妹子失去,闻得在贵府中,所以不远千里寻访到这个所在,意欲求见一面,未知确信,要寻个人问一问。且喜得遇老丈。”苍头道:“你姓甚名谁?你妹子叫名甚么?多少年经?说得明白,我好替你查将出来,回复你。”
金生把自家真姓藏了,只说着妻子的姓道:“小生姓刘,名唤金定。妹子叫名翠翠,识字通书。失去时节,年方十七岁。。
算到今年,该有二十四岁了。”老苍头点点头道:“是呀,是呀。我府中果有一个小娘子姓刘,是淮安人,今年二十四岁。
识得字,做得诗,且是做人乖巧周全。我本官专房之宠,不比其他。你的说话,不差,不差。依说是你妹子,你是舅爷了。你且在门房里坐一坐,我去报与将军知道。”苍头急急忙忙奔了进去。金生在门房等着回话不提。
且说刘翠翠自那年掳去,初见李将军之时,先也哭哭啼啼,寻死觅活,不肯随顺。李将军吓他道:“随顺了,不去难为你合家老小;若不随顺,将他家寸草不留。”翠翠惟恐累及父母与丈夫家里,只能勉强依从。李将军见他聪明伶俐,知书晓事,爱得他如珠似玉一般,十分抬举,百顺千随。翠翠虽是支陪笑语,却是无不思念丈夫,没有快活的日子。心里痴想:“缘分不断,或者还有时节相会。”争奈日复一日,随着李将军东征西战,没个定踪,不觉已是六七年了。
此日李将军见老苍头来禀,说有他的哥刘金定在外边求见。李将军问翠翠道:“你家里有个哥哥么?”翠翠心里想道:
“我那得有甚么哥哥来?多管是丈夫寻到此间,不好说破,故此托名。”遂转口道:“是有个哥哥,多年隔别了,不知是也不是,且问他甚么名字才晓得。”李将军道:“管门的说‘是甚么刘金定。’”翠翠听得金定二字,心下痛如刀割,晓得是丈夫冒了刘姓来访问的了!说道:“这果然是我哥哥,我要见他。”李将军道:“待我先出去见过了,然后来唤你。”将军吩咐苍头:“去请那刘秀才进来。”苍头承命出来,领了金生进去。李将军武夫出身,妄自尊大,走到厅上,居中坐下。金生只得向上再拜。将军受了礼,问道:“秀才何来?”金生道:
“金定姓刘,淮安人。先年乱离之中,有个妹子失散。闻得在将军府中,特自本乡到此,叩求一见。”将军见他仪度斯文,出言有序,喜动颜色道:“舅舅请起。你令妹无恙,即当出来相见。”旁边站着一个童儿,叫名小竖。就叫他进去传命道:
“刘官人特自乡中远来。叫翠娘可快出来相见!”起初翠翠见说了,正在心痒难熬之际,听得外面有请,恨不得两步做一步移了,急趋出厅中来。抬头一看,果然是丈夫金定!碍着将军眼睁睁在上面,不好上前相认。只得将错就错,认了妹子,叫声:“哥哥!”以兄妹之礼在厅前相见。看官听说,若是此时说话的在旁边一把把那将军扯了开来,让他每讲一程话,叙一程阔,岂不是凑趣的事。争奈将军不做美,好像个监场的御史,一眼不煞,坐在那里。金生与翠翠虽然夫妻相见,说不得一句私房话,只好问问:“父母安否?”彼此心照,眼泪从肚里落下罢了。
昔为同林鸟,今作分飞燕。
相见难为情,不如不相见。
又昔日乐昌公主在杨越公处见了徐德言,做一首诗道:
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
笑啼俱不敢,方信做人难。
今日翠翠这个光景颇有些相似。然乐昌与徐德言,杨越公晓得是夫妻的。此处金生与翠翠只认做兄妹,一发要遮遮饰饰,恐怕识破,意思更难堪也。还亏得李将军是武夫粗卤,看不出机关,毫没甚么疑心,只道是当真的哥子,便认做舅舅,亲情的念头重起来。对金生道:“舅舅既是远来,道途跋涉,心力劳困,可在我门下安息几时。我还要替舅舅计较。”
吩咐拿出一套新衣服来与舅舅穿了,换下身上尘污的旧衣。又令打扫西首一间小书房,安设床帐被席,是件整备,请金生在里头歇宿。金生巴不得要他留住,寻出机会与妻子相通。今见他如此认帐,正中心怀,欣然就书房里宿了。只是心里想着妻子就在里面,好生难过。
过了一夜,明早起来,小竖来报道:“将军请秀才厅上讲话。”将军相见已毕,问道:“令妹能认字,舅舅可通文墨么?”
金生道:“小生在乡中以儒为业,那诗书是本等,就是经史百家,也多涉猎过的,有甚么不晓得的勾当?”将军喜道:“不瞒舅舅说,我自小失学,遭遇乱世,靠着长枪大戟挣到此地位。幸得吾王宠任,趋附我的尽多。日逐宾客盈门,没个人替我接待,往来书札堆满,没个人替我裁答。我好些不耐烦。
今幸得舅舅到此。既然知书达礼,就在我门下做个记室,我也便当了好些,况关至亲,料舅舅必不弃嫌的。舅舅心下何如?”金生是要在里头的,答道:“只怕小生才能浅薄,不称将军任使,岂敢推辞。”将军见说大喜。连忙在里头去取出十来封书启来,交与金生道:“就烦舅舅替看详里面意思,回他一回。我正为这些难处,而今却好了。”金生拿到书房里去,从头至尾,逐封逐封备审来意,一一回答停当。将稿来与将军看。将军就叫金生读一遍。就带些解说在里头。听罢,将军拍手道:“妙,妙,句句像我肚里要说的话。好舅舅,是天送来帮我的了。”从此一发看待厚得甚厚。
金生是个聪明的人。在他门下,知高识低,温和待人。自内至外没一个不喜欢他的。他又愈加谨慎,说话也不敢声高。
将军面前只有说他好处的。将军得意自不必说。却是金生主意:“只要安得身牢,寻个空,便见见妻子,剖诉苦情;亦且妻子随着别人已经多年,不知他心腹怎么样了?也要与他说个倒断。”谁想自厅前一见之后,再不能够相会。欲要与将军说那要见的意思,又恐怕生出疑心来,反为不美。私下要用些计较通个消息,怎当得闺阁深邃,内外隔绝,再不得一个便处。
日挨一日,不觉已是几个月了。时值交秋天气,西风夜起,白露为霜。独处人房,感叹伤悲,终夕不寐。思量妻子翠翠这个时节,绣围锦帐,同人卧起,有甚不快活处?不知心里还记念着我否?怎知我如此冷落孤凄,时刻难过?乃将心事作成一诗道:
好花移入玉栏干,春色无缘得再看。
乐处岂知愁处苦,别时虽易见时难。
何年塞上重归马?此夜庭中独舞鸾。
雾阁云窗深几许,可怜辜负月团团!
诗成,写在一张笺纸上了,要寄进去与翠翠看,等他知其心事。但恐怕泄漏了风声。生出一个计较来。把一件布袍拆开了领线,将诗藏在领内了,外边仍旧缝好。叫那书房中伏侍的小竖来,说道:“天气冷了。我身上单薄。这件布袍垢秽不堪,你替我拿到里间去,交付我家妹子,叫他拆洗一拆洗,补一补,好拿来与我穿。”再把出百来个钱与他道:“我央你走走,与你这钱买果儿吃。”小竖见了钱,千欢万喜,有甚么推托,拿了布袍一径到里头去,交与翠翠道:“外边刘官人叫拿进来,付与翠娘整理的。”翠翠晓得是丈夫寄进来的,必有缘故,叫他放下了,过一日来拿。小竖自去了。
翠翠把布袍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想道:“是丈夫着身的衣服,我多时不与他缝纫了!”眼泪索珠也似的掉将下来。又想道:“丈夫到此多时,今日特地寄衣与我,决不是为要拆洗,必有甚么机关在里面。”掩了门,把来细细拆将开来。刚拆得领头,果然一张小小字纸缝在里面,却是一首诗。翠翠将来细读。一头读,一头哽哽咽咽,只是流泪。读罢,哭一声道:
“我的亲夫呵!你怎知我心事来?”噙着眼泪,慢慢把布袍洗补好。也做一诗缝在衣领内了。仍叫小竖拿出来,付与金生。
金生接得,拆开衣领看时,果然有了回信,也是一首诗。金生试泪读其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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