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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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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两在内,梅氏乖巧,恐怕收去了他的行乐图,把自己原嫁来的两只箱笼,到先开了,提出几件穿旧衣裳,教他夫妻两口检看。善继见他大意,到不来看了。夫妻两口儿乱了一回,自去了。梅氏思量苦切,放声大哭。那小孩子见亲娘如此,也哀哀哭个不住。恁般光景:
任是泥人应堕泪,从教铁汉也酸心。
次早,倪善继又唤个做屋匠来,看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与自家儿子做亲。将梅氏母子,搬到后园三间杂屋内牺身,只与他四脚小床一张,和几件粗台粗凳,连好家伙,都没一件。原在房中伏侍有两个丫鬟,只拣大些的又唤去了,止留下十一二岁的小使女,每日是他下厨取饭。有菜没菜,都不照管。梅氏见不方便,索性讨些饭米,堆个土灶,自炊来吃。早晚做些针指,买些小菜,将就度日。小学生到附在邻家上学,束脩都是梅氏自出。善继又屡次叫妻子劝梅氏嫁人,又寻媒妪与他说亲,见梅氏誓死不从,只得罢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语,所以善继虽然凶狠,也不将他母子放在心上。
光阴似箭,善述不觉长成一十四岁。原来梅氏平生谨慎,从前之事,在儿子面前,一字也不提,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非,无益有损。守得一十四岁时,他胸中渐渐泾渭分明,瞒他不得了。一日,向母亲讨件新绢衣穿,梅氏回他没钱买得,善述道:“我爹做过太守,止生我弟兄两人,见今哥哥恁般富贵,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够了,是怎地?既娘没钱时,我自与哥哥索讨。”说罢就走。梅氏一把扯住道:“我儿,一件绢衣,直甚大事,也去开口求人。常言道:‘惜福积福。’‘小来穿线,大来穿绢。’若小时穿了绢,到大来线也没得穿了。再过两年,等你读书进步,做娘的情愿卖身来做衣服与你穿着。你那哥哥不是好惹的,缠他什么?”善述道:“娘说得是。”口虽答应,心下不以为然,想着:“我父亲万贯家私,少不得兄弟两个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随娘晚嫁,拖来的油瓶,怎么我哥哥全不看顾?”娘又是恁般说,终不然一匹绢儿,没有我分,直待娘卖身来做与我穿着,这话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心生一计,瞒了母亲,径到大宅里去,寻见了哥哥,叫声:“作揖。”善继倒吃了一惊,问他来做什么。善述道:“我是个缙绅子弟,身上褴褛,被人耻笑。
特来寻哥哥讨匹绢去,做衣服穿。”善继道:“你要衣服穿,自与娘讨。”善述道:“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善继听说“家私”二字,题目来得大了,便红着脸问道:“这句话,是那个教你说的?你今日来讨衣服穿,还是来争家私?”善述道:“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衣服,装装体面。”善继道:“你这般野种,要什么体面!老爹爹纵有万贯家私,自有嫡子嫡孙,干你野种屁事!你今日是听了甚人撺掇,到此讨野火吃?莫要惹着我性子,教你母子二人无安身之处!”善述道:“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么我是野种?惹着你性子,便怎地?难道谋害了我娘儿两个,你就独占了家私不成?”善继大怒,骂道:“小畜牲,敢顶撞我!”牵住他衣袖儿,捻起拳头,一连七八个栗暴,打得头皮都青肿了。善述挣脱了。一道烟走出,哀哀的哭到母亲面前来。一五一十,备细述与母亲知道。梅氏抱怨道:“我叫你莫去惹事,你不听教训,打得你好!”口里虽如此说,扯着青布衫,替他摩那头上肿处,不觉两泪交流。有诗为证:
少年嫠妇拥遗孤,食薄衣单百事无。
只为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树判荣枯。
梅氏左思右量,恐怕善继藏怒,到遗使女进去致意,说小学生不晓世事,冲撞长兄,招个不是。善继兀自怒气不息,次日侵早,邀几个族人在家,取出父亲亲笔分关,请梅氏母子到来,公同看了,便道:“尊亲长在上,不是善继不肯养他母子,要捻他出去,只因善述昨天与我争取家私,发许多说话,诚恐日后长大,说话一发多了,今日分析他母子出外居住。东庄住房一所,田五十八亩,都是遵依老爹爹遗命,毫不敢自专,伏乞尊亲长作证。”这伙亲族,平昔晓得善继做人厉害,又且父亲亲笔遗嘱,那个还肯多嘴,做闲冤家?都将好看的话儿来说。那奉承善继的说道:“‘千金难买士人笔’,照依分关,再没话了。”就是那可怜善述母子的,也只说道:
“‘男子不吃分时饭,女子不着嫁时衣’。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种,不算没根基了,只要自去挣持。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个命在。”
梅氏料道在园屋居住,不是了日,只得听凭分析,同孩儿谢了众亲长,拜别了祠堂,辞了善继夫妇,教人搬了几件旧家伙,和那原嫁来的两只箱笼,雇了牲口骑坐,来到东庄屋内。只见荒草满地,屋瓦稀疏,是多年不休整的,上漏下湿,怎生住得?将就打扫一两间,安顿床铺。唤庄户来问时,连这五十八亩田,都是最下不堪的。大熟之年,一半收成还不能够;若荒年,只好赔粮。梅氏只叫得苦。到是小学生有智,对母亲道:“我弟兄两个,都是老爹爹亲生,为何分关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缘故。莫非不是老爹爹亲笔?自古道:
‘家私不论尊卑。’母亲何不告官申理?厚薄凭官府判断,到无怨心。”梅氏被孩儿提起线索,便将十年来隐下衷情,都说出来道:“我儿休疑分关之语,这正是你父亲之笔。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的暗算,所以把家私都断与他,以安其心。临终之日,只与我行乐图一轴,再三嘱付:其中含藏哑谜,直待贤明有司在任,送他详审,包你母子两口,有得过活,不致贫苦。”善述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行乐图在那里?快取来与孩儿一看。”梅氏开了箱儿,取出一个布包来。解开包袱,里面又有一重油纸封裹着。拆了封,展开那一尺阔三尺长的小轴儿,挂在椅上,母子一齐下拜。梅氏通陈道:“村庄香烛不便,乞恕亵慢。”善述拜罢,起来仔细看时,乃是一个生像。乌纱白发,画得丰采如生,怀中抱着婴儿,一只手指着地下。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旧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烦闷。
过了数日,善述到前村要访个师父讲解,偶从关王庙前经过,只见一伙村人,抬着猪羊大礼,祭赛关圣。善述立住脚头看时,又见一个过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来闲看,问着众人道:“你们今日为甚赛神?”众人道:“我们遭了屈官司,幸赖官府明白,断明了这公事。当时许下神道愿心,今日特来拜偿。”老者道:“什么屈官司?怎生断的?”内中一个道:“本县向奉上司明文,十家为甲。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
同甲中,有个赵裁,是第一手针线,常在人家做夜作,整日不归家的。忽一日出去了,月余不归。老婆刘氏,央人四处寻觅,并无踪迹。又过了数日,河内浮出一个尸首,头都打破的。地方报与官府,有人认出衣服,正是那赵裁。赵裁出门前一日,曾与小人酒后争句闲话,一时发怒,打到他家,毁了他几件家私,这是有的。谁知他老婆把这桩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县,听信一面之词,将小人问成死罪。同甲不行举首,连累他们都有了罪名。小人无处申冤,在狱三载。幸遇新任滕爷,他虽乡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熟审时节,哭诉其冤。他也疑惑道:“酒后争嚷,不是大仇,怎的就谋他一命?’准了小人状词,出牌拘人复审。滕爷一眼看着赵裁的老婆,千不说,万不说,开口便问他曾否再醮。刘氏道:‘家贫难守,已嫁人了。’又问嫁的甚人,刘氏道:‘是班辈的裁缝,叫沈八汉。’滕爷当时飞拿沈八汉来,问道:‘你几时娶这妇人?’八汉道:‘他丈夫死了一个多月,小人方才娶回。’滕爷道:‘何人为媒?用何聘礼?’八汉道:‘赵裁存日,曾借用过小人七八两银子。小人闻得赵裁死信,走到他家探问,就便催取这银子。那刘氏没得抵偿,情愿将身许嫁小人,准折这银两,其实不曾央媒。’滕爷又问道:‘你做手艺的人,那里来这七八两银子?’八汉道:‘是陆续凑与他的。’滕爷把纸笔,叫他细开逐次借银数目。八汉开了出来,或米或银共十三次,凑成七两八钱这数。滕爷看罢,大喝道:‘赵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谄平人?’便用夹棍夹起。八汉还不肯认,滕爷道:
‘我说出情弊,叫你心服:既然放本盘利,难道再没第二个托得,恰好都借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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