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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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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已是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顾不得什么忌惮,见她怔忪失神,索性将话挑明,“我听说薛主任执行公务又去了日本,恐怕还不知道消息。”  
夫人抬起眼来,用椅中似笑似悲的目光看着他,“你觉得我很需要人来垂怜么?”  
或许侍从没有这个意思,可他说出这种话,仍旧刺痛她。 
当她还是一无所有的女伶时,便什么也没有怕过,如今孤立无援又如何,谁又能再将她击倒。到了这个时候,仲亨毕生之宏愿,成败就在顷刻,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去扰乱听他,不管结果将要面对什么,她只要他倾尽所能去做。 
侍从一句话也说不出,呆呆看着她转身而去,看着她孤峭背影如一株开在雪地里的梅,霜意凌人,一时不敢直视。  
   冷冷清清的茗谷,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变得越发安静。  
 走过长廊,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听见垂低的树枝拂过樯檐,隐约像有人跟在身后。  
念卿驻足回头,看向空荡荡的走廊,一阵清风拂过脸颊,吹的鬓发纷拂。 
子谦,你还会回来么? 
回来听我告诉你,又许多关于你父亲的事,你还没有机会知道。 
午后阳光白晃晃,灼得人睁不开眼,地面仿佛都在发烫。 
念卿一言不发飞来到马厩,骑上霍仲亨送给她的黑色骏马,在烈日下连遮阳帽也不戴,径自纵马跃出花园,向后山奔去。几名侍从赶紧策马追上去,以为她是要去丹青楼……然而她只是放开缰绳在山间路上狂奔,长发被风吹的猎猎,裙裾扬起,马蹄声声踏得草叶纷飞。  
烈日胜火,汗水湿了鬓发衣衫,眼泪与汗水混杂在一起,都是苦咸。  
任力气在奔驰中耗尽,任眼泪被烈日烤干。 
她终于放缓速度,朝前面的丹青楼徐徐驰去,座下马儿也累极了,低头长长喷出鼻息。念卿不忍,跃下马将它牵往路旁阴凉树荫底下,搂住它脖子,将脸贴了它浓密柔软的鬓毛,良久一动不动。 
侍从们赶上来,不知她是不是要进丹青楼去。 
然而她只默然望着那爬满青藤的小楼,看了半晌,头也不回的上马离开。 
紧闭的窗外古木森森,鸣蝉不绝。 
左右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霍仲亨负手站在窗后,许久一动不动,窗上所嵌的玻璃中隐约找出他的脸,照出那阴沉眼神和两鬓的霜白。 
恍惚也只弹指,年华已流逝大半。 
昔年热血少年郎,而今垂垂近老,他不过两鬓染霜,里头那个却只怕已走到人生尽头。 
身后一门之隔,里面就是大总统的卧房,医生正在全力抢救,大总统夫人也在里面。 
似乎有微弱哭声,极其压抑,极其无助的传来。 
那是个温柔敦厚的女子,年纪也不过三旬,还没有子女。 
他想起他的念卿,她也是那样站在他身后,默默承担,默默守候。 
这世上有许多事总会是意想不到的发生,就在昨日夜里,大总统在病床上一字一句交代秘书修改遗嘱——这份遗嘱,是关于在新宪中加入立法院对总统权力的约束和弹劾办法,以防范总统一人独裁的局面出现,并在统一和谈跳跃中,要求勿必重整各地军队,收归中央指挥权力,彻底除去割据的祸根。 
这些内容当日与内阁讨论时,遭到不少反对之声,这是意料中事。 
真正令大总统失望的是,他最后选定的继任者在此关头,竟没有真出来表示支持——显然所有人都知道他时日无多,拼着支持他,却得罪日后需要笼络的势力,是大大的不划算。这令大总统万般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若仅仅只是不买他的帐倒也罢了,怕却怕,有人存了私心,只等他百年之后一手垄断大权,重现专制之祸。  
可叹走到最后,最可信的人却不是自己人。 
这些话,他是不能同霍仲亨说的,所幸不必说出来,霍仲亨早已明白。 
可明白又如何,他霍仲亨今时今日站在这里,只是一个中间调停人的身份,既不能插手南方政府,也不便再插手北方内阁,他若一查手,便带来了第三方军阀势力,带了无穷无尽的后患和瓜葛。 
昨夜里大总统精神还好,转头对身旁的霍仲亨笑道,“先把该办的办好,免得来不及。” 
谁想到一语成谶,近日天未亮他已陷入弥留。 
大总统年长他不到十岁,看上去俨然已是老态龙钟。 
从前也是那样精力充沛的一个人,却早早被耗尽了心血,榨干了精神。尽管他从不曾流露过生命走到尽头的悲哀,只在一次两人闲话间,怅然叹道,“真想不出我死之后,她会怎么样。”  
听着里面传来极力压抑,却怎么也抑不住的哭声,霍仲亨想起当日这句话,掌心里不觉渗出密密的汗……当真想不出也不敢想,若有一天谁先走了,剩下那个要怎么办? 
大总统是真的走到尽头了,里面哀泣的夫人却还剩着漫漫一生。 
至于自己,这半生功业已足,必生心愿仍悬于一线之外。  
而他的念卿,他念卿的妻子,她所期待的相携林泉,还没有真正开始过。 
子谦和四莲还未懂事,他们还不足以成为她的依托,只怕反要成为她的负累。 
霍仲亨低垂目光,神魂仿佛飞跃万里,回到遥远的海滨叠峦,回到茗谷的光影流连之间。 
身后房门却打开了,医生垂首迈出来,不理会旁边诸人焦切探问,只对霍仲亨做了一个请入内的手势。 
真的走到这最后一刻,只差那么一步,他却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担子。 
霍仲亨走到床尾,看见医护已退开,秘书和亲近随从围聚在侧,那貌若枯朽的老人静静躺在雪白床单下,眼窝深陷,气若游丝。夫人握住他的手,替他在最后一份遗嘱上签了名。 
看见霍仲亨,他艰难的抬一抬手,眼珠转向身旁夫人手上那薄薄的一张纸。 
夫人将那张纸递给霍仲亨,正式昨晚他刚修改过的遗嘱,只又添上了一句话——“国家鼎器,唯贤可当,唯民可据。但使勿违余愿,捐弃隔阂,甚莫相忌。切切!” 
霍仲亨脸色渐渐改变,那轻巧的一张纸捏在手上,却似拿捏住江山万里,狼烟无尽。  
不能言明的嘱托,最无奈的暗示,都隐在这句话里,也将满腹不甘与忧虑,都转嫁到他的肩上。 
  
第四十二记 (下)

一盏孤灯,照着白的壁,黑的影。 
那灯光微弱,只照的小小一团光亮,照不开大片阴影的深暗。 
她坐在床头阴影里,仍觉那灯光太过刺眼,每一丝光亮都令她觉得痛。 
那些光像有毒的刺,寸寸扎进肌肤,无声无息凌迟。 
这样的感觉已多年不曾有过了。 
第一次是见到母亲被人从狱中抬出去,她看见灰黑的囚衣,看见一只死白枯瘦的手垂下,那是母亲留下最后的记忆;第二次见到满面鲜血的念乔,挣扎在医生手下,撕心裂肺尖叫……这是第三次么?她盯着那盏灯一动不动,并不去关上它,任凭那光亮将她刺痛,或许还不够痛,要再痛一些才好。 
有人叩门,将门徐徐推开一线,一道惨白光亮照进来,长长投在她脚下。 
“夫人,少夫人醒来了。” 
她抬起眼,没有说话,目光里亮起微弱希冀。 
“少夫人无恙,只是……实在无法保住……” 
她仍没有说话,垂下眼,仅有的一线希冀光芒熄灭,神情如死灰。 
侍从僵立在门边,手足又凉又沉,不忍上前惊扰她,又不能放任她就这样守在床边……她已一动不动的坐在这里,守了大半夜,也没有一句话。 
“您要不要去看看少夫人,医生说她就快醒了。”侍从敛息探问。 
她点了点头,扶了床沿起身,却似丝毫没有力气。 
侍从忙上前搀扶。 
她回身看向床上,那雪白被单覆盖的严严实实,边上却有一点被她起身时带皱。她伸手抚平那处皱痕,似乎怕进了风,冻着了沉睡在床下的人,又替他将被单掖好一些。 
隔了薄薄被单,手不经意触到他身子,依然软和如在生时。 
她一颤,不由自主像掀起被单,看这傻孩子会不会突然醒来。 
身后侍从忙将她拦住,见她泪水落下,唯恐亲人眼泪沾上亡者身子大不吉,一时顾不得礼数,只将她合身抱住,“夫人节哀,您这样子,公子走的也不安心……” 
安心。 
这两个字轻飘飘传入耳中,似一刀戳进心里,呼吸为之凝滞,喉咙里有什么梗得生痛,胸口又是什么急欲冲破而出……陡然间眼前一黑,念卿身子软倒,只觉力气急速溜走,再没有可以支撑的地方。 
侍从慌了神,高声呼喊医生。 
她听见侍从的声音,却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蒙蒙的听不清楚。 
好累,好想阖眼睡过去。 
可是,不对,还不能睡,有什么事情是她我拿国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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