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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细雨中呼喊-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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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她一直耿耿于怀。我的母亲死前反复叫道:“不要把便桶拿走,我还要用。”还有:“脚盆还给我……”母亲的喊叫罗列了所有被孙广才拿走的物件。 
母亲的葬礼比我弟弟孙光明的要阔气一些,她是被安放在棺材里埋葬的。葬礼的整个过程,父亲孙广才被安排到了我从前的位置上,他也游离到了家人之外。就像过去别人指责我一样,孙广才由于远离葬礼同样遭受指责,虽然他和寡妇的关系已被人们在内心确认。我父亲看着安放母亲的棺材抬出村口时,他神情慌乱地问一个村里人:“这老太婆死啦?”后来整个下午,村里人看到孙广才在寡妇家中若无其事地喝酒。然而这天半夜村里人都听到了来自村外毛骨悚然的哭声。我哥哥听出了那是父亲在母亲坟前的痛哭。我父亲在寡妇睡着以后偷偷来到坟前,悲痛使他忘记了自己是在响亮地哭喊。不久以后,我哥哥就听到了寡妇的训斥声和简洁明了的命令:“回去。”父亲呜咽着走回寡妇家中,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样犹犹豫豫。寡妇昔日蓬勃的情欲随风消散以后,正式接纳了孙广才。孙广才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表现出了对酒的无限热爱。他每天下午风雨无阻进城去打酒,回到家中时酒瓶已经空空荡荡。我可以设想父亲在路上喝酒时的浪漫,这个躬着背的老人在那条尘土飞扬或者雨水泥泞的路上走来时,由于酒的鼓励,我父亲像一个少年看到恋人飘散的头发一样神采飞扬。 
孙广才是由他无限热爱的酒带入坟墓的。那天他改变了长期以来路上喝酒的习惯,而在城里一家小酒店里度过了他心醉神迷的时刻。当他醉醺醺回家时,在月光下步入了村口的粪坑。他掉下去时并没有发出惊恐的喊叫,只是嘟哝了一声:“别推我。”翌日清晨被人发现时,他俯身漂浮在粪水之上,身上爬满了白色的小虫。他葬身于最为肮脏的地方,可他死去时并不知道这些,他就完全有理由在寿终正寝时显得心安理得。 
孙广才那天晚上掉落粪坑之后,另一个酒鬼罗老头随后醉意朦胧地走到那里。他的眼睛在月光下迷糊不清地看到孙广才时,并不知道漂浮在粪水之上的是一个死人。他蹲在粪坑边研究了半晌,迷惑不解地问自己: 
“是谁家的猪?”随后他站起来喊叫:“谁家的猪掉到……” 
罗老头没喊完就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别叫唤,我偷偷把它捞上来。” 
完全被酒控制的罗老头,轻飘飘地窜回家中,取了一根晾衣服的竹竿和一根麻绳后又轻飘飘地回到原处。他先用竹竿将孙广才抵到对面坑边,然后拿着麻绳绕到那里,扑在粪坑边,将绳子系住孙广才的脖子。他自言自语: 
“谁家的猪这么瘦,脖子和人差不多。” 
接着他站起来,将绳子勒在肩膀上往前拉着走去。他嘿嘿一笑,说道:“摸起来瘦,拖起来倒是很肥的。” 
罗老头是将孙广才拖上来以后,俯下身去解绳子时才看清是孙广才,孙广才咧着嘴面对着罗老头。罗老头先是吓一跳,接着气得连连捶打孙广才的脸,他破口大骂: 
“孙广才呵孙广才,你这条老狗,死了还装猪相来骗我。” 
随后罗老头一脚将孙广才蹬回到粪坑里去,孙广才掉落后激起的粪水溅了罗老头一脸。罗老头抹了抹脸说: 
“他娘的,还要捉弄我。”出生 
1958年秋天,年轻的孙广才与后来出任商业局长的郑玉达相遇在去南门的路上。郑玉达在晚年时,向他的儿子郑亮讲叙了当初的情景。风烛残年的郑玉达那时正受肺癌之苦,他的讲叙里充满肺部的呼呼声。尽管如此,郑玉达还是为当初情景的重现而笑声朗朗。作为农村工作组的成员,郑玉达到南门是去检查工作。年轻的郑玉达身穿灰色中山服,脚蹬一双解放牌球鞋,中分的头发在田野的风里微微后飘。我父亲则穿着对襟的衣服,脚上的布鞋是母亲在油灯下制作出来的。 
我父亲孙广才在半个月以前,将一船蔬菜运到邻县去卖。卖完后孙广才突发奇想,决定享受一下坐汽车的滋味,就一人先回来。空船则由村里另外两个人摇着橹送回来。脸色通红的孙广才在接近南门的时候,看到了穿中山服的郑玉达。于是这位城里干部便和农民孙广才交谈起来。 
那时田野上展现了乱七八糟的繁荣,一些青砖堆起的小高炉置身于大片的水稻秧苗之中。 
郑玉达问:“人民公社好不好?” 
“好。”孙广才说。“吃饭不要钱。” 
郑玉达皱了皱眉:“怎么能这样说。” 
然后是孙广才问郑玉达: 
“你有老婆吗?”“有呵。”“昨晚还和老婆一起睡吧?” 
郑玉达很不习惯这样的询问,他沉着脸严肃地说: 
“不要胡说八道。”孙广才对郑玉达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告诉郑玉达: 
“我已经有半个月没和老婆睡觉。”他指指自己的裤裆,“这里发大脾气啦。”郑玉达扭过脸去,不看孙广才。 
我父亲和郑玉达是在村口分手的。郑玉达往村里走去,我父亲跑向了村边的蔬菜地。母亲和村里几个女人正在菜地里锄草,我年轻的母亲脸蛋像红苹果一般活泼和健康,那蓝方格的头巾一尘不染,母亲清脆悦耳的笑声随风飘到父亲心急火燎的耳中。孙广才看到了妻子锄草时微微抖动的背影,向她发出了饥渴的喊叫:“喂。”我母亲转过了身去,看到了站在小路上生机勃勃的父亲。她发出了相应的叫声:“哎。”“你过来。”我父亲继续喊。 
母亲脸色红润地取下头巾,拍打着衣服上的泥土走来。母亲的漫不经心使父亲大为恼火,他向她吼叫: 
“我都要憋死啦,你还不快跑。” 
在那几个女人的哄笑声里,母亲身体抖动着跑向父亲。 
父亲当初的耐心无法将他维持到家中,一到村口罗老头家敞开的屋门前,父亲就朝里面喊道: 
“有人吗?”确定里面没人以后,父亲立刻窜了进去。母亲却仍然站在屋外,父亲焦急万分地说: 
“进来呀。”母亲犹豫不决:“这可是人家屋里。” 
“你进来嘛。”母亲走进去后,父亲迅速把门合上,将墙角一把长凳拖到屋子中央。然后命令母亲: 
“快,快脱。”我的母亲低下了头,撩起衣服解起了裤带。可是半分钟后,她充满歉意地告诉父亲: 
“裤带打了个死结,解不开。” 
父亲急得直跺脚:“你这不是害我吗。”母亲低下头继续解裤带,一副知错的模样。“行啦,行啦,我来。” 
父亲蹲下去,使劲一扯裤带。裤带绷断后父亲的脖子也扭伤了。我父亲在他情欲沸腾的时候,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捂住脖子嗷嗷乱叫。我母亲急忙用手去推搓父亲的脖子,父亲勃然大怒地喊道:“还不躺下。”我母亲温顺地躺倒,将一条腿拔出来搁在秋天的空气里。她的眼睛依然不安地看着他的脖子。我父亲用手捂住脖子爬上了母亲的身体,在长凳上履行起了欲望的使命。罗老头家的几只鸡喔喔叫着满怀热情地也想加入其中,它们似乎是不满意孙广才独吞一切,聚集到了他的脚旁,用嘴啄起了他的脚。这应该是全神贯注的时刻,我父亲却被迫时刻费力地挥动他的脚,去驱赶那几只缺乏礼貌的鸡。鸡被赶开后又迅速聚拢到他的脚旁,继续啄他的脚。父亲的脚徒劳地挥动着,当最后的时刻来到时,父亲沉闷地喊叫一声: 
“不管啦。”然后是令人毛发悚然的呻吟声,父亲的乐极呻吟只进行了一半,由于鸡啄脚引起全身发痒,父亲在此后发出了格格格格,听了让人头重脚轻的笑声。 
一切都结束以后,父亲离开罗老头家,去找郑玉达。母亲则提着裤子回到家中,她需要一根新的裤带。 
父亲找到郑玉达时,郑玉达正坐在队委会的屋子里听取汇报。父亲神秘地向郑玉达招了招手。郑玉达出来以后,父亲问他。“快不快?”郑玉达不解,反问他:“什么快不快?” 
父亲说:“我和老婆干完那事啦。” 
共产党干部郑玉达脸色立刻严峻起来,他低声训斥: 
“走开。”郑玉达在晚年重提此事时,才发现里面隐藏着不少乐趣,于是对我父亲当初的行为,他表达了宽容和谅解。他告诉郑亮:“农民嘛,都是这样。” 
我父亲和母亲那次长凳之交,是我此后漫长人生的最初开端。我是在割稻子的农忙时刻来到人世的。我出生时,正值父亲孙广才因为饥饿难忍在稻田大发雷霆。父亲对当初难忍的饥饿早已遗忘,但对当初怒气冲冲的情景却还依稀记得。我第一次对自己出生情形的了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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