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蛙-莫言-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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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姑姑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工作。他说党和人民的眼睛是亮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他要我姑姑一定要相信组织,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争取尽快恢复党籍。他悄悄地对我姑姑说:你和黄秋雅是不一样的。这个人本质很坏,而你根红苗正,虽然走了几步弯路,但只要努力,前途还是光明的。
院长的话让姑姑又一次放声大哭。
院长的话也让我放声大哭。
姑姑从血泊中站立起来,以火一样热情投入了工作。那时,虽然各村都有了经过培训的接生员,但还是有许多妇女愿意到卫生院生产。姑姑捐弃前嫌,与黄秋雅密切合作,既当医生又当护士,有时连续几天几夜不合眼,从鬼门关口,抢救了许多妇婴的生命。在五个多月的时间里,她们接生了八百八十个婴儿,包括十八台剖腹产手术。在当时,剖腹产还是相当复杂的手术,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小公社卫生院妇科,竟敢干这样的大活,一时引起轰动。连姑姑这种心高气傲的人,也不得不钦佩黄秋雅的精湛医术。姑姑后来之所以能成为高密东北乡土洋结合的妇婴名医,还真要感谢她的这个冤家对头。
黄秋雅是个老姑娘,她这一辈子,大概连恋爱都没谈过。她脾气古怪,是可以原谅的。进入晚年之后的姑姑,曾经多次对我们讲述她的老对头的事。黄秋雅这个上海资本家的千金小姐,名牌大学毕业生,被贬到我们高密东北乡,真是“落时的凤凰不如鸡”!谁是鸡?姑姑自我解嘲地说,我就是那只鸡,跟凤凰掐架的鸡,她后来可真是被我揍怕了,见了我就浑身筛糠,像一条吞了烟油子的四脚蛇。姑姑感慨地说,那时所有的人都疯了,想想真如一场噩梦,姑姑说,黄秋雅是个伟大的妇科医生,即便是上午被打得头破血流,下午上了手术台,她还是聚精会神,镇定自若,哪怕窗外搭台子唱大戏,也影响不了她。姑姑说,她那双手真是巧啊,她能在女人肚皮上绣花……每当说到这里,姑姑就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第一章13
 姑姑的婚事,已经成了我们家族的一块心病,不但上了年纪的长辈忧心,连我这种十几岁的野孩子也很操心。但没人敢在姑姑面前提这事,一提,她就翻脸。
1966年春天,清明节那日上午,姑姑带着她的徒弟——我们当时只知道她的外号叫“小狮子”——一个年约十八、满脸粉刺、蒜头鼻子、双眼间距很宽、头发蓬松、个头不高、身材相当丰满的姑娘,来村里为育龄妇女普查身体。工作完毕后,姑姑带着小狮子回家吃饭。
拤饼、煮鸡蛋、羊角葱、豆瓣酱。
我们早就吃过了,看着姑姑和小狮子吃。
小狮子很害羞的样子,低着眼不敢看人,颗颗粉刺,如同红豆。
母亲似乎很喜欢这个姑娘,问短问长,看看就要问到婚姻上了。姑姑说:嫂子,你别唠叨了,想让人家给你做儿媳妇吗?
哪里啊,母亲说,咱庄户人家,哪里敢高攀呢?“小狮子”姑娘可是吃国库粮的,你这些侄子们,哪个能配得上她?
“小狮子”头更低了,饭也吃不下去了。
这时,我的同学王肝和陈鼻跑来。王肝只顾往屋里看,一脚把地上的鸡食钵子踩得粉碎。
我母亲骂道:你这个熊孩子,走路怎么不长眼呢?
王肝手摸着脖子,嘿嘿地傻笑。
王肝,你妹妹怎么样?姑姑问,长高了点没有?
还那样……王肝说。
回去告诉你爹,姑姑咽下一口饼,掏手帕抹抹嘴,说,无论如何,你娘不能再生了,再生她的子宫就拖到地上了。
别对他们说这些妇道的事。母亲说。
怕什么?姑姑道,就是要让他们知道,女人有多么不容易!这村里的妇女,一半患有子宫下垂,一半患有炎症。王肝他娘的子宫脱出阴道,像个烂梨,可王腿还想要个儿子!哪天我要碰到他……还有陈鼻,你娘也有病……
母亲打断姑姑的话,呵斥我:滚,跟你的狐朋狗友出去玩,别在这里讨嫌!
走到胡同里,王肝说:小跑,你要请我们吃炒花生!
为什么要我请你们吃炒花生?
因为我们有秘密要告诉你。陈鼻说。
什么秘密?
你先请我们吃花生。
我没有钱。
你怎么没有钱?陈鼻道,你从国营农场的机耕队那里偷了一块废铜,卖了一块二毛钱,当我们不知道?
不是偷的,我急忙辩白,是他们扔掉不要的。
就算不是偷的,但卖了一块二毛钱是真的吧?快请客吧!王肝指指打谷场边那架秋千。很多人围在那里,秋千嘎啦嘎啦响着。那里有个老头儿在卖炒花生。
等我把三毛钱的花生平均分配完毕后,王肝严肃地说:小跑,你姑姑要嫁给县委书记做填房夫人了!
胡说!我说。
你姑姑成了县委书记的夫人,你们家就要跟着沾光了,陈鼻说,你大哥,你二哥,你姐姐,还有你,很快就会调到城里去,安排工作,吃国库粮,上大学,当干部,到那时候,你可不要忘记我们啊!
那个“小狮子”,可真美丽啊!王肝突然冒出了一句。

第一章14
 那茬“地瓜小孩”出生时,家长去公社落户口,可以领到一丈六尺五寸布票、两斤豆油。生了双胞胎的可以获得加倍的奖励。家长们看着那些金黄色的豆油,捻着散发出油墨香气的布票,一个个眼睛潮湿,心怀感激。还是新社会好啊!生了孩子还给东西,我母亲说:国家缺人呢,国家等着用人呢,国家珍贵人呢。
人民群众心怀感激的同时,都暗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多生孩子,报答国家的恩情。公社粮库保管员肖上唇的老婆——也就是我同学肖下唇的母亲——已经给肖下唇生了三个妹妹,最小的那个还没断奶,肚子又鼓了起来。我放牛回来时,经常看到肖上唇骑着一辆破自行车从小桥上经过。他身体胖大,自行车不堪重负,发出吱吱扭扭的声音。经常有村里人开他的玩笑:老肖,多大年纪了?一夜也不能空?他就笑着回答:不能空,为国家造人嘛,必须不辞劳苦!
1965年底,急剧增长的人口,让上头感到了压力。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掀了起来。政府提出口号:一个不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县电影队下来放电影时,也在正片之前加演幻灯片普及计划生育知识。当银幕上出现那些男女生殖器的夸张图形时,黑暗中的观众发出一阵阵怪叫和狂笑。我们这些半大孩子跟着瞎起哄,很多年轻男女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这样的避孕宣传简直就像催生的春药,县剧团组织了十几个小分队,深入到各村演出一齣小戏《半边天》,批判重男轻女思想。
此时姑姑已是公社卫生院妇产科主任,并兼任公社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副组长,组长是公社党委书记秦山,他基本不管事,挂名而已,我姑姑实际上是我们公社计划生育工作的领导者、组织者,同时也是实施者。
姑姑那时身体略有发胖,那口令人羡慕的白牙也因无暇刷洗而发黄。她的声音嘶哑,有了几分男人嗓,我们经常能在高音喇叭里听到她的讲话。
姑姑的讲话大多是以这样几句话开场:敲锣卖糖,各干一行。干什么吆喝什么。三句话不离本行。我今天要讲的就是计划生育……
那段时间里,姑姑的群众威信有所下降,连我们村那些深得了她的恩惠的女人们也开始说她的坏话。
尽管姑姑不遗余力地狠抓计划生育,但收效甚微,老乡们根本不接茬。县剧团到我们村演出,当那女主角在台上高唱: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时,王肝的爹王脚在台下高声叫骂:放屁!都一样?谁敢说都一样?!——台下群众群起响应,胡吵闹,乱嚷叫。砖头瓦片,齐齐地扔到台上。演员抱头鼠窜。王脚那天喝了半斤白酒,仗着酒劲儿,野性发作,分开众人,跳上舞台,前仰后合,指手画脚,发表演说:你们管天管地,还能管着老百姓生孩子?有本事你们找根麻绳把女人的家什都缝上吧。台下观众哄堂大笑。王脚更来了狗精神,从舞台上捡起一块瓦片,瞄准那盏挂在幕前横杆上、放射出耀眼光芒的汽灯,猛地投上去。汽灯应声熄灭,台上台下一团漆黑。——为此王脚被拘留半个月,放出来后,他依然不服,气汹汹地逢人便说:有本事把老子的鸡巴割了去!
前些年,姑姑回家,前呼后拥;如今,姑姑偶尔回家,人们冷冷地避着她。我母亲劝道:他姑姑,计划生育这事儿,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呢,还是上头让干的?
什么叫“自己琢磨出来的”?姑姑气愤地说,这是党的号召,毛主席的指示,国家的政策。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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