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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潘金莲-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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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整个局势,对我们都是有利的。下面我也说说不足。”

又讲工作的不足。不足也讲得很诚恳。大家一边记录,一边觉得领导人求真务实。由工作的不足,又扯到干部作风,扯到不正之风,扯到贪污腐化。领导人指指几台摄像机:

“下边就不要拍了。”

几台摄像机马上放下了。领导人:

“贪污腐化,不正之风,是让我最头疼的东西,也是广大人民群众意见最大的方面。日甚一日,甚嚣尘上呀同志们。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两颗毒瘤不摘除,我们的党和国家早晚会完蛋。”

领导人说的是严肃的话题,大家也跟着严肃起来。领导人:

“我们党是执政党,我们党的宗旨,要求我们时刻要把群众的利益放到首位。但有些人是不是这样呢?贪污腐化,不正之风,就是把自己的利益,放到了党和群众的利益之上。他当官为了什么?不是为了给人民当公仆,而是为了当官做老爷,为了发财,为了讨小老婆。凡是揭出来的案子,都让人触目惊心。我劝还往这条路上走的人,要悬崖勒马。还是毛主席说的好,无数革命先烈,为了人民的利益,抛头颅洒热血,牺牲了自己的生命,我们还有什么个人利益不能抛弃呢?我说的对不对呀同志们?”

大家齐声答:

“对。”

领导人这时喝了一口茶,转头问省长储清廉:

“清廉啊,××县是不是你们省的呀?”

储清廉不知领导人接着要说什么,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有些慌乱;但××县确是他这个省的,他忙点头:

“是,是。”

领导人放下茶杯:

“今天上午,就出了一件千古奇事。一个妇女,告状告到了大会堂。我的秘书告诉我,她就是这个县的。清廉啊,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呀?”

储清廉惊出一身冷汗。自己省的这个县,竟有人告状告到了大会堂,还趁人代会召开期间。这不是重大政治事故吗?但他确实还不知道这件事,忙摇摇头。领导人:

“要不我也不知道,她被警卫人员,当作恐怖分子抓住了。一问什么事儿呢?也就是个离婚的事。一个农村妇女离婚,竟搞到了大会堂,也算千古奇事。这么小的事,怎么就搞到大会堂了呢?是她要把小事故意搞大吗?不,是我们的各级政府,政府的各级官员,并没有把人民的冷暖疾苦放到心上,层层不管,层层推诿,层层刁难;也像我现在的发言一样,人家也是逼上梁山。一粒芝麻,就这样变成了西瓜;一个蚂蚁,就这样变成了大象。一个妇女要离婚,本来是与她丈夫的事,现在呢,他要状告七八个人,从她那个市的市长,到她那个县的县长,又到法院院长,法官等等。简直是当代的‘小白菜’呀。比清朝的‘小白菜’还离奇的是,她竟然要告她自己。我倒佩服她的勇气。听说,因为人家告状,当地公安局把人家抓了起来。是谁把她逼上梁山的呢?不是我们共产党人,是那些喝着劳动人民的血,又骑到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

说到这里,领导人脸色铁青,拍了一下桌子。会场上的人谁也不敢抬头。省长储清廉,从里到外的衣服都湿透了。领导人接着说:

“这个‘小白菜’的冤屈,还不止这些,她到大会堂告状,还想脱掉一顶帽子,那就是‘潘金莲’。当地许多人,为了阻拦人家告状,就转移视线,就张冠李戴,就无中生有,就败坏人家名声,说人家有作风问题。一个‘小白菜’,就够一个小女子受的了,再加上一个‘潘金莲’,这个妇女还活得活不得?她不到大会堂告状,还能到哪里去呢?还能去联合国吗?是谁把她逼到大会堂的?不是我们共产党人,仍然是那些喝着劳动人民的血,又骑到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

领导人转头问储清廉:

“清廉啊,这样当官做老爷的人,我们要得要不得呀?”

储清廉也脸色铁青,忙像鸡啄米一样点头:

“要不得,要不得。”

领导人缓了一口气:

“我的秘书还算一个好人。或者说,他今天落了一回好人。警卫人员把这个妇女当作恐怖分子抓了起来,我的秘书路过那里,问明情况,就让把人放了。据说,她在老家,还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娃娃。我的秘书,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这不是对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的态度问题,而是对人民群众的态度问题。我们现在不正开着人民代表大会吗?我们在代表谁呢?我们又把谁当恐怖分子抓起来了?谁恐怖?不是这个劳动妇女,是那些贪污腐化当官做老爷又不给人民办事的人!……”

说着说着,领导人又想发火;幸亏这时会场的门开了,一个工作人员快步走到领导人身边,趴到他耳朵上耳语几句。领导人“噢”“噢”几声,才将情绪收回,缓和气氛说:

“当然了,我也是极而言之,说的不一定对,仅供大家参考。”

然后站起身,又露出笑容说:

“我还要去会见外宾,今儿就说到这儿吧。”

挥手与大家告别,出门走了。

领导人走后,省长储清廉傻在那里,大家也面面相觑。这时大家想起,领导人讲完话,大家也忘了鼓掌。储清廉也突然想起,领导人讲完话,他也忘了表态。当然,他就是想表态,领导人接着要会见外宾,起身走了,也没时间听他表态。

当天晚上,省长储清廉一夜没睡。凌晨四点半,储清廉把省政府秘书长叫到他的房间。秘书长进房间时,储清廉正在客厅地毯上踱步。秘书长知道,这是储清廉的习惯;遇到重大问题,储清廉就是不停地踱步。这个习惯,有点像林彪;差别就是少一张军用地图。储清廉平日是个寡言的人。寡言的人,就是不断思考的人。起草文件,遇到重大决策,储清廉总要踱上几个小时的步。踱着步,不时逬出一句话。不熟悉他的人,往往跟不上他思维的跳跃;不知他思考到哪一节,突然逬出这么一句话。他不会解释什么,一切全靠你的领会。大会上念稿子,大家能听懂;单独与你谈话,他在踱步,不时迸出一句话,许多人往往不知其所云,如坠云雾之中。好在秘书长跟了他十来年,还能跟上他思考和跳跃的节奏。储清廉过去踱步,也就几个小时,但像今天,从昨天晚上踱到今天凌晨,秘书长也没见过。秘书长知道,今天事情重大。储清廉见秘书长进来,也不说话,继续踱自己的步。又踱了十几分钟,停在窗前,看着漆黑的窗外:

“昨天下午的事儿不简单。”

秘书长明白,他指的是昨天下午讨论会的事。

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看秘书长:

“他是有备而来。”

秘书长又领会了,是指领导人在讨论会上举例,说一个妇女告状,冲进人民大会堂的事。

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又停住:

“他是来找碴的。”

秘书长出了一身冷汗。他领会,储清廉的意思,领导人在讲话中,讲到那个农村妇女,看似随意举例,其实并不随意;进而,按照会议的安排,这位领导人本来不参加这个省的讨论会,突然又来参加,看似偶然,“临时来看望一下大家”,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秘书长又想到省长储清廉,这些天正处在升迁的关键时候,听说要调他到另一个省去当省委书记;又听说,对他的升迁,中央领导层有不同看法;由此及彼,秘书长张张嘴巴,说不出话来。

储清廉又踱了一阵步,停在窗前。窗外的北京,天已渐渐亮了。储清廉:

“向省委建议,把他们全撤了。”

秘书长一身冷汗没下去,又出了一身冷汗。秘书长领会储清廉的意思,是要把没处理好妇女告状的那些人,引起妇女冲进大会堂的那些人,昨天下午领导人举例提到的那些人,把一粒芝麻变成西瓜、把一只蚂蚁变成大象的那些人,也就是那个妇女所在市的市长、所在县的县长、法院院长……等等,通通撤职。秘书长嘴有些结巴:

“储省长,因为一个离婚的妇女,一下处理这么多干部,值当吗?”

储清廉又踱步,踱到窗前:

“我已经让秘书核查了,这案件与首长说的,虽然有些出入,但也确有其事。”

又转头踱到秘书长面前,两眼冒火地:

“他们把事情搞到这种程度,不是给全省抹黑吗?”

又咬牙切齿地说:

“昨天下午首长说得对,他们是什么人?他们不是共产党人,他们不是人民的公仆,他们就是喝劳动人民的血,又骑在劳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人,他们罪有应得,他们才是该千刀万剐的潘金莲!”


序言: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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