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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昭君-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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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是浅酌慢饮,还是一口气干了它?皆无不可。不过,酒就是这么多!”

她的话说得很快但声音很平稳。见得她已拿定主意,只许皇帝喝这么多酒。既然如此,皇帝自然知所取舍了。

“我慢慢喝!”他说:“其实我亦不喜欢喝急酒。只是我不能忍受无谓的限制,限定我一口就只能喝那么多。”

“凡是限制,都不是无谓的。”昭君答说,声音很低。

若是别人,作此近乎顶撞的回答,皇帝一定又会被激怒,但对昭君不同。他喝口酒说:“你这话倒有些意味!试举例以明之。”

“臣妹不须举例。只请问皇上,朝廷天天有诏会,告诫臣工,要这样,不可那样。凡此限制,不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的吗?”

皇帝觉得她的话对,也不对,却无从细辨对在何处,不对者何在?便笑着答说:“你的话,我没法儿驳你,可也无法领悟。”

“圣明莫如天子。皇上这么说,臣妹惶恐之至。”

皇帝无法再说得下去,心里不免懊恼,不知不觉地引爵鲸吞,大半爵酒,咕嘟咕嘟一口气干掉了。

昭君颇悔失策,不该用这样的方式讽劝皇帝接受太后对他的限制。只好默默地斟酒,不敢再多一句嘴。

“是最后一爵吗?”皇帝问。

“尚有余沥。”

“独酌了无情味,你能不能陪我喝一点?”

这便又是妃嫔的模样了。昭君心中以为不可,而口头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正在为难时,灵机一动,喜滋滋地问说:“臣妹召唤两美,来为皇上侍饮,何如?”

“喔!”皇帝想到了:“你是说林采、韩文?”

“是!”

“好罢。”皇帝无可无不可地。

于是昭君不但添人,还添了酒。一则是自己想脱身事外,再则也是希望林采与韩文能承宠幸,要多给她们机会,所以托故告个便,就此一去不来了。

林采与韩文都不甚了解她的用心,而在皇帝面前又不免戒慎之感,所以都是规规矩矩地坐着,而且将头低了下去。皇帝上坐平视,只能看到两段雪白的后颈,和两头黑发上在微微颤动的金步摇。

“你们不必拘束。就只当与昭君姊妹相处,想吃想喝想说话,都随意好了。”

“是!”林采答应着,与韩文都将头抬了起来。

“你们这几天跟昭君在一起,谈些什么?”

林采在考虑如何回答。韩文心直口快先开口了。“婢子等两个,都在劝长公主。”她说:“劝她心境开朗些,皇上一定有办法。”

这是皇帝这天到了上林苑,所听到的第一句中听的话,不由得举爵喝了一大口。“还是你们好!”他说:“比昭君了解我。”

“长公主不是不能仰体圣心。”林采急为昭君辩护:“实在是怕皇上为难——”

“不!”皇帝打断她的话说:“她不必替我担心。我说毫不为难,是违心之论。不过韩文说的一点不错,到头来我自有办法。”

“是!”林采又将头低下去了。

虽看不出她的脸色,皇帝亦知道她一定在怀疑,以为他是故作宽慰之词。皇帝的心事,已闷了多日,颇想一吐。难得有两个可谈的人,便不再顾虑可能会泄漏机密,决意说一说自己的办法。

“讨伐呼韩邪之事,绝不可免。太后不甚期明白外事,只说委屈求全。殊不知委屈有限度,逾此限度,便是示人以弱,适是招侮。何况委屈亦并不能求全。”皇帝激动了:“你们倒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堂堂汉家天子,连个妇人都不能庇护。试问,天下后世以我为何等主?”

他这番话至少表现了决心不让昭君远嫁塞外的坚强态度。这对林采自有一番鼓舞的作用,她不自觉地又抬起头,用殷切的眼光在看着皇帝了。

“用兵是绝不可免的。”皇帝又说:“也不尽是为了昭君。”

这句话引起林采与韩文深深的注意。不过关切虽一,想法不同。林采是为了昭君,若有不得不讨伐呼韩邪的理由,则自太后至民间百姓,都不会再骂昭君是祸水。在韩文,关心的是国家大事,很想知道除了为昭君以外,还有什么不能不用兵的缘故。

“皇上,请满饮一爵!”韩文一面为皇帝斟酒,一面以退为进地试探:“军国大计,婢子等不宜与闻。”

“你们都很知道轻重,不比那些没见识的女子,谈谈不要紧。”皇帝徐徐说道:“当年本派有西域都护,专司监视西域诸国。其中最大的三国,叫做乌孙、康居、大宛,却都为郅支单于所镇服。长此以往,西域只知有郅支,不知有大汉。因此,陈汤定计,密结乌孙出奇兵征服了郅支。匈奴与西域诸国,方始真正臣服于汉。”

“是!”韩文接口说道:“那呼韩邪单于,本来亦受郅支单于的威挟。郅支既灭,呼韩邪方得高枕无忧,理宜报答,不想这等无礼!”

“他的无礼,乃是藐视我汉朝,不过拿昭君做个题目而已。”皇帝沉思了一下又说:“我大致还记得起当年甘延寿、陈汤灭了郅支,报捷奏的疏。韩文,你再与我斟满了酒。”

“是!”

于是皇帝念道:“‘臣闻天下之大义,当混为一,昔有唐虞,今有强汉。匈奴呼韩邪单于已称北藩,唯郅支单于叛逆,未伏其古辜。大夏之西,以为强汉不能臣也!郅支单于,惨毒行于民,大恶通于天。臣延寿,臣汤,将义兵,行天诛。赖陛下神灵,阴阳并应,天气晴明,陷阵克敌,斩郅支首及其属下,宣悬首蛮陌,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皇帝举爵一饮而尽,重重地又说:“‘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此所以非讨伐呼韩邪不可。不然,将来就要大费手脚了。”

“皇上高瞻远瞩,婢子等莫可赞一词。只是,”韩文踌躇了一会,终于说出口:“唯恐战事没有把握。”

“这你不必杞忧!汉朝如果连呼韩邪都制服不了,还能称为‘强汉’吗?”

“是!婢子失言。”韩文示意林采为皇帝“上寿”。双双举杯,却仍旧由韩文致颂:“婢子等预驾皇上,命将出师,百凡顺遂,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皇帝笑容满面地接受了。又还赐韩文一杯,自己陪了一爵。脸浮大白,略有酒意,谈兴亦就越发好了。话题不脱讨伐呼韩邪一事。皇帝对陈汤深具信心,所以他如何调兵遣将,不闻不问。极有把握地表示,只待冬去春来,陈汤领数千劲卒,昼夜急驰,一战而胜,只在明年初夏,便可班师。

“长公主出塞,”韩文问道:“不也定在明年春天?”

“定是这么定,到时候看情形。”皇帝答说:“那时,也许走到半路,已闻捷报,重新折回京城;也许根本就不必多此一举。如今——”

皇帝突然顿住,长叹一声,是颇为无奈的神情。林韩二人不知皇帝何以有此表情?虽不敢问,却都现出渴求解答的神色。

“如今只有一道碍,怕到时候太后仍会插手干预。”皇帝惘惘然地说:“怎得想个法子,瞒着太后才好!”

话中有征询的意味,林采与韩文都听得出来。林采持重,不敢多说。韩文却喉头痒痒地,有不吐不快之感。

“婢子妄陈,”她终于说了出来:“要瞒住太后,事并不难。不过,婢子的愚见,与其隐瞒,不如说服。”

“喔!”皇帝乱眨着眼,显得对她的话很感兴趣似地:“韩文,你倒先说,怎的瞒住太后,事并不难?”

韩文刚要开口,林采投过来一个示警的眼色。这使她警觉了!心里也懊悔。宫闱之中的是非,往往由此而生。替皇帝出主意瞒住太后,说起来便是邪谋,便是蛊惑,倘或传到太后耳中,便是一场皇帝都救不得的杀身之祸。这样想着,不由得便打了个寒噤。

皇帝却全然不能体会她如此严重的心境,关心地问:“你是不是冷?来,过来,这里暖和。”

一面说,一面伸手过来,想拉她到薰炉旁边。韩文有些惶恐失措,又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失了主宰,行动便有些错乱。及至皇帝一拉住她的手,方寸之间更如一池吹绉了的春水,身子发软,竟一头栽倒在皇帝怀中。

这一下,神智反而比较清楚了,若有人误会她是有意狐媚,那可是洗不清的冤屈。因此,身子一仰,双手一撑,从皇帝怀中滑出来,正襟危坐,满脸赤红地说:“婢子失礼。”

“这要什么紧!你坐过来。”

“是!”韩文恭恭敬敬地回答,膝行两步,靠近薰炉。

“你还没回复我的话,”皇帝提醒她说。

韩文定定神才想起,皇帝要问的是什么?本来是在想法子闪避的,此刻变了主意。因为一本正经地奏对,正好将刚才的失态,掩饰得不留痕迹。

于是略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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