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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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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流;阿萦更是个女娃儿家,没有主意,也不敢说什么。你与我家主人名为师徒,实如骨肉,得想个办法呀!”

宋邑站住脚唯有苦笑。老实人总是老实的办法,他甜头一揖,极诚恳地说:“阿媪!你说得极是。我对你佩服得很,还是你来出个主意,该我如何便如何,一定照你的话做。”

“不敢,不敢!”卫媪避席逊谢不逞,心里在想,宋邑的话倒也实在。看来这千斤重担,挑不下也得挑了。于是提纲挚领,先说了句:“无论如何,不可以让主人入狱!”

“自然,自然。”宋邑深深点头:“我们现在就想怎能免于入狱的办法!”

“这少不得托出有力量的人来。这里有阳虚侯……”

“临淄有齐王的亲舅舅黄长卿。”

于是,以阳虚候和黄长卿当作救星,卫媪跟宋邑密密商议,定了计策。他们都深知淳于意耿直以外,这一次还带着些负气的模样,而且他既已明白表示,听天由命,不愿再作任何请托,那么议定的办法,就不必再告诉他了。

到了第二天,宋邑提议,陪老师到附近郊外去走走。又说前后来过阳虚数次,却始终未能领略当地的风土人情,实在是自己想去游览一番。淳于意身为地主,又想到这必是宋邑为了替他解忧解闷所下的苦心,因而也就表示欣然同意,叫卫媪整治了可以冷食的酒肴,雇了坊里人家的一个少年,挑了食盒,出城去作竟日之游。

这是卫媪和宋邑商议好了的行动,把淳于意骗了出门。她才好跟缇萦说话。

“阿萦,你来!我告诉你件事——你可别哭!事情有些麻烦,但用不着害怕,只照我的话做,必可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尽管卫媪为了怕吓着缇萦,尽量放缓了神色,冲淡了语气,但这番没头没脑的话,先就是疑云重重。缇萦怎能不怕?

“阿媪!”她握紧了卫媪的手——卫媪发觉她一手的冷汗。

卫媪这下可真有些为难了!她跟宋邑议定的计策,全要靠缇萦出面。现在看她这样子,如何担当得了大事?但是,除了她以外,更无人可以办得了。说不得只好狠一狠,逼出她勇气力量来。

因此,卫媪故意一甩手,佛然说道:“看你这等无用!跟你说了也是白说、好了,我还是省些精神吧!”

说着,站起身来就要走。缇萦慌忙一把抱住了她的手臂,仰面哀求:“阿媪,阿媪,你告诉我!我不怕,我不哭。”

说“不怕”,说“不哭”,却是声音发抖,眼圈已红。卫媪又疼又爱,怎么样也不忍心把责任加在她肩上了。

“说呀!说呀!卫媪!”缇萦推着她的身子,“必是爹爹的事。出了什么乱子?你倒是说呀!”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乱子。你得定下心来。我才能细细告诉你。”

“好,好!”缇萦这样答应着,松开了手,尽力调匀呼吸,要叫卫媪相信她能够自制。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卫媪想不说也不行,只好以极谨慎的措词,说齐国的太傅,似乎有意与淳于意为难,上书皇帝告状。皇帝是圣明的,未见得会理他的诬控。但万一——“

“万一如何呢?”缇萦急急追问。

“万一……”卫媪咽口唾沫,吃力地答道,“皇帝听信了那太傅的话,你爹爹就有灾祸了。”

“是怎么样的灾祸?”

“当然会入狱……”

话还未完,缇萦放声一动,但她立即举手掩口,不敢哭出声来——这是一种绝大挣扎,仿佛她全身的力量都用了在喉间阻止自己出声,以致脸胀得通红,两手发抖,一双张得极大的眼中,满噙泪水,欲落未落地逼视着卫媪,是深怕她有所责备的神气。

卫媪哪里还忍说她一句半句?她知道这时候最适当的态度是,平静地谈大事,要叫缇萦觉得自己有用,全副心思,别有寄托,才能使她忘却悲痛和惊惧。

因此,卫媪急转直下地说了句:“你今天须到阳虚侯府上去一趟。”

果然,缇萦一愣,慢慢地收了眼泪,茫然地望着卫媪,竟不知说什么的好?

“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么对我是说,你到阳虚侯那里去一趟。你爹爹为了上次已求过阳虚侯一次,不肯再去。那只好你替你爹爹出头。你想是不是呢?”

这下缇萦算是听清楚,弄明白了,使劲地点着头。“我去,我去。”然而她也不免惶惑:“我行吗?”

“为何不行?你又不是没有见过阳虚侯。”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我自然会教你。来!”卫媪拉着她的手说,“事不宜迟,妆饰好了我就送了你去!”

她把缇萦引到妆台前面坐下,端了铜盘到厨下去打热水,让缇萦洗了脸,然后取下铜镜上的锦袱。缇萦一面自己对镜涂脂敷粉,一面由卫媪为她重新膏沐整发,挽成一个时样新髻,拿一块青绢把它裹住——这“卷帻”,作为男子未冠,女子未笄的表示。

当然,这梳妆的一刻,卫媪有许多话在说,教她礼节,教她措词。卫媪说一句,缇萦应一句,但实在没有听进多少去,因为,她无法静下心来,全神贯注地受卫媪的教。

缇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有时慌慌地,心里一阵一阵发紧,巴不得马上就见着阳虚侯;有时又怯怯地,想想最好免了此行;而有时又无端地兴奋得意,想象着替父亲去办了这件大事回来,大家会如何另眼相看?

她心里的感觉自己辨别不清,却都显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呼吸也是一阵急,一阵缓,这些都看在卫媪眼里,心想怪不得她,一个平常人家未见过世面的女娃儿,一旦要去谒见一国之主的列侯,一陈述关乎尊亲安危的大事,当然不会像会亲访友那样安闲自如。

有了这样的了解,卫媪便不急着催她出门。替她换上簇新的绿布絮褂,系上玄色罗衫,细细端详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说:“端庄得很。见得贵人了!”

缇萦看了看自己身上,忽生怯意,“阿媪!”她微蹙着眉,忸怩地说:“我怕!”

卫媪将眉一掀,装得极为诧异似的,“怕阳虚侯?你见过他多少次了,哪一次也没怕过。”

“那是跟爹爹在一起的时候。”

“这没有什么不同。阳虚侯脾气最好,又最喜欢你,不用害怕。”

“我怕见了他,说不出话来。”

这话叫卫媪啼笑皆非。想了一会有了个好主意:“这样吧!你先去看阳虚侯的小‘翁主’,请她陪了你去。你的胆就壮了。”

王侯的女儿称为“翁主”。阳虚侯的小翁主名叫琴子,两度大病,都是淳于意悉心诊治,得庆更生的,她跟缇萦也最投缘。三四年前,经常有侯府的侍女乳媪,坐了车来接缇萦进府,与琴子作伴游戏。最后是淳于意觉得不妥,一则是他极猖介的性情,怕坊里中说他借女儿巴结侯府;再则贵富豪奢,怕缇萦沾上了骄纵侈逸的习气,将来不能甘于藜蕾,所以渐渐地阻隔了缇萦与琴子的往来。

但是,踪迹虽疏,情义犹在。所以卫媪陪着缇萦,到了侯府侧门,通报到深院,立即就见着了琴子。

纤瘦的琴子,长了一双颇具威仪的大眼和一个尖削笔直的鼻子,看上去极高傲,而对缇萦却亲热得很,她不让她行庶民进见的大礼,紧握着她的手,用略带埋怨的口气说:“怎么老不来看我?叫我好想。”

“我也常常想念翁主。只是我爹回来了,家里又少了个人,杂务多了些,分不开身来看翁主。”

“少了个人,什么人?是那卫媪死了——”

“喔!”琴子歉意地笑着,“是我冒失了,好端端地咒她。这该赏她些什么?”她沉吟了一下,欣然又说:“有了!有淮南王府送来的吴棉,又暖又轻,最宜于年长的人,给卫媪一些,也送些与仓公。”

提到父亲,缇萦心里难过。口中道谢,眼中的忧郁却满不过琴子。

“缇萦,你有心事么?”

缇萦正难启齿,听琴子一问,恰好给她开了条路,俯首答道:“我爹爹现遭大难,要请君侯作主。”

琴子大惊,“怎的说遭大难?”她说着已站起身来,“来,跟我来!”

一把领她到箭圃,阳虚侯穿着窄袖短衣的胡眼,正与宾客在习射。一见爱女与缇萦出现,把弓一丢,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缇萦没有料到是在这地方谒见阳虚侯,在那许多宾客注视之下,不免腼腆。但以家教一向严格,深知礼不可失,于是壮一壮胆,旁若无人地盈盈下拜,口中朗朗称颂,“小女子缇萦,拜谒君侯,愿君侯吉祥长乐。”

“起来,起来!”阳虚侯作势扶了换等她仰起身来,他又问道:“缇萦,你今年多大了?”

“我与小翁主同年生,今年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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