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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度东风吹世换-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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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城市的旅馆里,没有当地的闲人朋友聚在一起,却还是当不成闲人。
看过一些以“闲人”命名的现代小说、随笔,或者这些书里描述的闲人,总觉得仍然不象真资格的闲人。以前读俄国作家契诃夫的短篇小说《闲人》,那里面的主人公沃斯美尔金,也就是作者想赋予闲人称号的人,在我看来,无非是一个很悠闲,富有的小地主,空闲时间很多,有很多无聊,因此就想出了建造一间澡堂,里面放着一张沙发,可以长时间躺在沙发上泡澡,舒舒服服地打发时间,然而还不是咱中国文化意义下的闲人,因此我疑心西方社会里,无论是中世纪,还是近现代,究竟有没有那样的闲人?我所知道的老美朋友,总是匆匆忙忙地工作,闲暇时间固然不少,却也是匆匆忙忙地玩耍,即使长时间失了业,躺在海滩的躺椅上喝可克,闲固闲矣,但仍然没有资格当中国文化意义下的闲人。在日常生活的语言里,“闲人”这个词,用在自己身上,往往带有自嘲,比如某人说:“我成了闲人”,可能是说,那人原来是有职有权的官儿,现在单位上搞整改,把他整下来,位置让给了梯队新人,于是只好成天泡在办公室里喝茶,读各种各样的报纸磨时间,他心不甘,想为社会主义多发挥一点光和热,便发牢骚了;用在他人身上,却多少带有羡慕,比如说某人:“他是个闲人”,可能说那人清闲而又不为生计操劳,我们却还要每日辛苦工作,下班回家忙不完的家务事。
闲人,按字面意思讲,就是闲散之人,闲适之人,《红楼梦》里的贾宝玉贾二爷,被妙玉嘲弄为“富贵闲人”,便是这样的人。这些人成日里锦衣玉食,斗鸡走狗,属于闲人阶层里的上等。属于这等人里的还有闲云野鹤般的隐士高人,贵肯定不贵了,富也谈不上,但志向之高洁,修养之深厚,却是贾宝玉等纨绔子弟望尘莫及的,要不然为什么二十四史的隐逸传会连篇累赘地记载他们的事迹?两汉之交隐居富春江的严子陵算一个,五代北宋之交隐居华山的陈抟算一个,北宋时隐居杭州孤山的林逋算一个,至于富贵闲人,多倒是多,可青史大约不想为他们留下位置。
有些史书上没有痕迹的闲人,似乎名气没有上隐逸传的大,却仍然受到当时高级知识份子的推崇。比如现在叫的北宋大科学家沈括,就在《梦溪笔谈》里称赞一个叫杜五郎的农民,“唯有屋两间,其一间自居,一间其子居之”,“不出篱门凡三十年矣”。那杜五郎的事迹惊动了当地县官亲自去拜访,那人很谦虚地对县官说:“村民无所能,何为见访?”县官问他为啥不出门?他却说出了门的,指着门外一棵桑树说:“十五年前亦曾到此树下纳凉,何谓不出门也?”县官问他靠什么维生?他说靠卖药,但时有不济,“乡人见怜,与田三十亩,令子耕之。”问平时呆在屋里干些啥?答:“端坐耳,无可为也。”已经远远超过了印度传教士达摩先生面壁十年的记录。问看书吗?答二十年前攻读过一本书,当时也颇喜欢书中议论,现在也忘了。县官观察到杜五郎“气韵闲旷,言词精简”,于是结论到:“有道之士也!”
这样的闲人已经不是简单的“闲”了,换句话说,他的闲不是一般的闲人闲得出来的,业已闲出了“道”。难怪沈大学问家听说这件事以后,“不觉肃然”。确实该肃然,就凭杜氏三十年足不出户,又不是植物人,或者瘫痪重病在床的,好端端一个正常人,古今中外,有几人能及?我不禁想起前段时间抗非典,搞自我隔离,呆在图书满室的屋里,外加电话、电视、还可整日上网聊天,才两个星期就坐不住了。
然而,无论闲云野鹤般的隐士高人也好,富贵闲人也好,都不是传统社会主流意义下的闲人。主流意义下的闲人是被迫当的闲人,是为生计所迫只好权作的闲人。历代文献小说里这样的人很多,成为一类非常典型的传统社会里的人物。
我们可以举出一些,例如,早期的有齐威王的优人淳于髡、汉武帝的优人东方朔。东方朔给汉武帝帮闲,以滑稽诙谐讨武帝喜欢,虽然地位不低,但也不算很富足,武帝赐他吃肉还得捎带些回家,弄得衣服上浸满了油迹,可见依然是靠当闲人在讨生活。类似的还有《水浒传》里的高俅,靠踢得一手好毽讨还是太子时徽宗皇帝的欣赏,后来徽宗即位,他也平步飞升,由闲人而当上了太尉。《红楼梦》里的贾政,身边就跟着一大堆宾客,陪着贾政聊天,尽拣最好听的奉承话,说得贾政满心舒服,被称为清客相公,眼睛盯着贾家有钱有势,除了蹭上几顿油大,更宏伟的目标是,倘若贾政有一天能官拜总督、巡抚一级的大官,他便可以成为贾政的幕府宾客,随之而入仕。可惜贾政运气不佳,官终于没能做大。《儒林外史》里的权勿用,景兰江也属于这类,吟诗作赋的水平比贾雨村差点,所以只能陪娄三公子一类混球装假斯文,官是别指望当了,因为娄三公子自己都没官可做,但饭还是可蹭来吃的,被称为“打秋风”,虽然一次酒后失态,被巡夜差役铐了去,到底人不算坏。坏的是《金瓶梅》里的应伯爵,依附于西门庆,给西门庆打烂条,想方设法霸占良家妇女。逮至近代,李吉人小说《大波》里的吴凤梧,从川边(今四川省甘孜依藏族自治州)巡防军一个管带(相当于现在一个营长)下来,时时往满清四川总督衙门里的处级干部黄澜生公馆里钻,也是最会凑趣,陪着黄澜生摆龙门阵,无非想在省县衙门里谋个吏员干干。
不管怎么说,这些闲人的经济条件还不算太差,牙祭可以靠帮闲去蹭,家里总还有粗茶淡饭吃的,只是寡油少盐罢了。吴凤梧虽然埋怨天天吃“豆腐干炒韭菜”(一道有名的四川家常小菜),但豆腐干炒韭菜毕竟还下饭。等而下之者,是鲁迅笔下的阿Q、小D、王胡,穷得来不但常常揭不开锅,而且连个象样的窝都没有,却仍然属于闲人群落。他们闲的功夫在晒太阳,在太阳下面比赛捉虱子,这自然是为了节约能量,俗话说得好:“不能开源,就只能节流。”这类穷苦的闲人在闲人队伍里占了最大多数,农村里尤其多。如果改革开放前你下过乡,准会有这样的印象,村头总有几条汉子在那里懒懒地晒太阳,一见着异乡人进村,他们会呆呆地望着你半天,这些人正是新社会农村里的闲人。
记得二十年前,我们几个朋友在一个新开辟的“湖”,其实是一个大型堰塘里划船玩。那天下午两点钟时,发现湖边土坡上有个戴草帽的农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上船,整个划船过程里,他都望着我们的小船。到了六点过钟,当我们下船时,他还坐在那个土坡上望着我们,等到坐上长途汽车后回首土坡,暮色中土坡上一动不动的黑色背影,还是那黑色的椭圆形草帽阴影,衬托着天边的红霞,成了一幅绝妙好图。这位新时代农村里闲人的闲功当然赶不上杜五郎,但也不错了。
《梦梁录·卷十九·闲人》条里,把南宋首都临安的闲人队伍分成六类。一、食客,其中最本分,也最不象闲人的是所谓“馆客”,专门给富贵人家的子弟当启蒙教师。其他的则能陪主人谈古论今、吟诗作曲、围棋抚琴、投壶打马、撇竹写兰,在今天看来,他们不是中小学教员,便是艺术、体育界的专业人士,那时却只能依附在富贵人家作食客。二、无成子弟,能文、知书、写字、善音乐,门门懂,样样不精,所以一事无成,只好陪富豪子弟“游宴执役,甘为下流”。三、四、五等谓之“闲汉“,干的多是为人写请柬一类营生,或者为生意撮合交易,比较差的,则为妓女拉皮条。至于第六类,就是街头的泼皮和地痞。
《梦梁录》没有列出女闲人于其中,是不是女的就没有闲人了?有!不但有,还大大地多。《水浒传》里为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拉皮条的王婆就是。王婆比较典型,她代表了一大类诸如三姑六婆这样的女闲人,这些女闲人中水平比较高的是跳神巫婆一类,专为人怯病除灾,收取钱财,许多尼姑本质上也属于这类人,高级者奔走在达官贵人的深闺绣户之间,为吃斋信佛的太太小姐培训理论知识,或者担任心理医生。职业女闲人则是媒婆,就是现在的婚介所的工作人员,那个嘴巴可以把死人说活,活人说死。一般的女闲人则在左邻右舍、三亲四戚间串门,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头,明清话本小说里描写的这类女闲人很多。
由此观之,闲人是吾国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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