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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王国-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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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的眼睛长得跟母亲的一样。汉娜·伊茨柯维奇·克立姆罗德一九○四年出生在利沃夫,是个医生的女儿。若非因为她是个女的、又是犹太人这双重障碍,她几乎肯定会继承父业。然而,她却只好到布拉格去攻读文学,因为在布拉格对犹太学生的大学录取名额限制比较宽。此后她又以一位姑丈在维也纳经商作为理由,转到那里去专攻法律。在维也纳,约翰·克立姆罗德曾授过她两年课。他比汉娜大十五岁;汉娜的一双具有故乡草原色彩的眼睛,使这位教授看出了神,再加上她那罕见的敏捷才思和幽默感,事情就全妥了。他们在一九二五年结婚,二六年生下卡塔丽娜,二八年生雷伯,三三年生米娜……

砰!——雷伯听见警察离去时关上沉重的前门的响声。接着隐约听到奥地利警察和国际巡逻队交谈了几句,随后是汽车的引擎发动起来,声音不久就远去。寂静重新笼罩了这幢房子。雷伯尝试着直起腰来。他不得不一厘米一厘米慢慢地扭动身体站起来。小时候,他曾经无数次这样蜷缩在这个暗角里,从这种自愿禁闭中获取神秘的快感。最初几次,他不得不迎战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迫使自己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又冷又潮、仿佛有白色的小虫子在蠕动的石墙上(至少他觉得它们是白色的),直到战胜恐怖为止。他还不许那里有任何光亮,为的是保持神秘的氛围,更重要的是可以领略那种吓得要命的滋味,最终达到支配自己的目的。

现在,雷伯的手指推开了暗角的挡板。他伸出一只脚,再探出一侧肩头,从洞口爬了出来。他发现自己是在壁橱里,使从那儿走进一间屋子,——以前这是他的房间,现在里边空荡荡的什么家具也没有。他来到走廊里。他的右侧是米娜的房间;再过去是卡蒂(注:卡塔丽娜的昵称)的房间。这两间屋子也都空无一物,什么东西也没有留下。游戏室、花房,还有母亲从前给雷伯做书房的一间屋子,同样空空如也……

三间客房和原先一位法国女家庭教师住的两间房也是如此。那里的墙上镜框里原先挂着好些蚀刻版画,画面有巴黎的孚日广场和艺术桥,在旺多姆附近的卢瓦尔河景色(那是法国女教师出生的地方),有布列塔尼海湾和比利牛斯山脉的风光。现在连这些版画也都荡然无存。

另一层楼上,只有原先的仆人寝室中的一间好象进有人住,或者不久前有人住过。雷伯见那里放着两张行军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空气里有一股醇和的烟丝的淡谈清香。一些卡其布的内衣晾在洗澡间的绳子上。

雷伯下扶梯回到二楼。

过去,二楼一直是他父母住的地方。汉娜把宽阔的大理石走廊变成一道界限,未经她特别准许,仆人和孩子们都不得越界。二楼临街的一侧是全家公用的房间,包括两间起居室、一间餐厅。餐厅的延伸部分成直角连接着一个很大的餐具室和厨房。另一端与侍餐室垂直正交的是藏书室。藏书室极大,一直通到楼面的两侧,并在一定程度上把两侧连接起来。

雷伯推开右侧的房门。这里曾是汉娜独用的套房,是一块禁地,现在空荡荡一无所有。连挂毯也让人仔细地卷走了。这免临内院的两扇窗子中间,以前放着汉娜的一张大床。雷伯和他的姐姐、妹妹都在这张床上出生。雷伯顺着与走廊平行的方向走去,进入母亲的内室。空空如也。然后走进她的书房,汉娜生产雷伯以后到米娜出生以前的一段时间内,曾经在这间书房里攻读哲学博士学位,当然取得了成功。如今,也是空荡荡的。

从这里穿过通两边的洗澡间,是他父亲的房间。那里陈设着全套家具,但雷伯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家具。那张床对他父亲也不合适,因为它太高了,一个残疾者没有别人帮助是不可能上这张床的。

雷伯接连打开两座壁橱的门。里边挂着的都是军服,其中好几件都缀有差不多的星形标志的勋章、奖章。显得十分平整的衬衫和内衣叠放在搁板上。雷伯还看到各种式样的鞋,有几双是系带的平跟鞋。两只衣架上挂着的无疑是几件使服。雷伯伸手摸了摸这些便服……

……然而,他的目光已经落到最后的一扇门上,这扇门通向藏书室。

他转动门把,但没有马上把门推开。从雷伯走进这幢房子到现在,他的面部表情第一次显得有点儿激动。他的瞳孔放大,嘴唇张开,仿佛突然喘不过气似的。他先是把一边太阳穴,接着把面颊靠在门框上,闭上双眼。他的五官出于绝望而变了样。他能听见父亲坐的轮椅的橡皮轮子在滚动,声音是那么熟悉、那么滑润,只有一点点嘶嘶作响。如果此刻真有这声音,恐怕也不会更加真切。一九三一年春天,雷伯的父亲约翰·克立姆罗德患了偏瘫疾,从此不能走路,当时雷伯还不满三岁。现在,雷伯仿佛听见他父亲正在打电话或当面跟他的副手埃立希·施泰尔说话。也可能在跟他的四个助手或三个秘书中的某人说话。雷伯能听到小电梯的玎玲声,这架电梯是他父亲从底层的律师事务所到藏书室和他的套房上下使用的……

……雷伯还仿佛听到他父亲在对施泰尔说:“埃立希,我对这次利沃夫之行很担心,显然你为他们设法并到了许可证……”

雷伯睁开眼睛,推门走了进去。藏书室里一张擦得很亮的栎木长桌还在,藏书室是雷伯非常熟悉的,地上铺着一张旧地毡,还有一把摇摇晃晃的椅子。镶板上端用石榴红绸子覆盖起来的墙壁,还保留着过去挂在那里的一些画框的轮廓痕迹。从围有栎木栏杆的阳台上够得到的一些书架巳被拆毁。这里原有藏书一万五千到两万册,现在连一本也没剩下。这些书是约翰·克立姆罗德四十多年间以及他四五辈先人收藏积累起来的,祖先中有一位克立姆罗德曾在德意志国王和神圣罗马帝园皇帝约瑟夫二世朝中做过高官。他们家原先还收集了不少套色木刻的圣母像——一个个身材苗条,面带微笑,身穿锦缎。这些有四百五十年历史的艺术珍品,如今也荡然无存了……

曙色透过关上的百叶窗缝隙,开始滤入被劫掠一空、因而回声很响的藏书室。雷伯向电梯走去,那神情就象是走向最后的一线希望……

他昼寝夜行,饿了就从农家偷一点东西吃,靠两条腿走完了从毛特豪森到奥地利首都的一百五十多公里路程,才得以在这天——六月十九日——黎明到达维也纳。最后的三十五公里他是一口气走完的。

许多年以后,大卫·塞梯尼亚兹问他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发疯似地赶到维也纳去——其实,他要返回维也纳,塞梯尼亚兹和塔拉斯肯定会帮助他的。雷伯用他那种心不在焉的口吻回答:“我要找到我父亲,自己想办法去找到他。”

当初电梯建成的时候,为了把它掩盖起来,特地把一块原先是在蒂罗尔或波希米亚某教区礼拜堂神龛里的嵌板固定在一块普通的柃木嵌板上,再装在电梯铁栅上。这块神龛嵌板是十五世纪的古物,那些洗劫这幢房子的人也没有放过它。现在嵌板不见了,只留下柃木的那一块。

雷伯推开这块嵌板。电梯的金属轿箱很窄,大小仅仅容得下一辆轮椅。轮椅在里边,是空的。

雷伯·克立姆罗德可以肯定他的父亲已经死去。他站在空轮椅前哭了起来。
公鸡中的战斗机 at 2007…8…20 14:54:24 
萨尔斯堡的摄影师 —— 5



书店坐落在道恩·金斯基宫的骑士群塑和堡格大戏院之间的申肯巷上。

进书店得先往下走三级台阶,如今台阶巳看不见了。那里有并排三间拱形的屋子,每间都开着一扇小窗,透入光线。书店老板姓瓦格纳,六十多岁,他在国立霍夫堡图书馆工作了二十年,然后从那儿出来自办书店。他自诩为维也纳第一流的珍本和古版书权威之一,这话有点道理。

一开始,他没有认出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

这并不奇怪。瓦格纳上一次看见雷伯。他还是一个穿短裤、高高的前额上耷拉着一缕缕头发的孩子。从那时起已经过了四年多,这四年多发生了多少事情啊!过去,这孩子几乎每个月都要到这里来,而且总是在星期四,除非学校放假。他总是默默地在书架间浏览,细看玻璃书橱里的书,常常一言不发就悄然离去。他往往会在某一本书的前面停下脚步,而那本书总是瓦格纳刚刚买到手的,率试不爽,经过了一段时间,书店老板也就不再感到惊讶了。这孩子站了一会儿以后,会慢慢地摇摇头,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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