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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身子这几年里怎样大公子也知道,那日您在宫中……”郑窦取来托盘中的孝服粗麻,一件一件为郑简披上,“大夫说或许是急火攻心……就在这厅里一口心头血吐了出来……便再没有……”
不需要郑窦再说下去,郑简已经明白了,继而问道:“……那我娘呢?”
“夫人在得知大人……的事情,先是噎了一口气,险些背过去,等再醒了,却像是一下子重新活过来一般,气色极好,也不显伤悲,反而叫郑丫给她好好打扮,说是……说是要让大人见着心里也能欢喜些……”
郑简抓着白腰带的手一紧,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小心翼翼地走到郑夫人面前,半蹲下身,轻声问道:“娘……你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太舒服么?”
郑夫人放纸钱的手一顿,回过头看着凝神屏息的儿子,嘴角淡淡一笑,一边继续手里的动作,一边说道:“简儿,你爹爹走了,我很难过,但是我不想让他走也走得不放心,至少让他最后记得的是我们开心的模样而不是伤心难过……自从十六岁嫁入郑家,二十多个年头,我与大人之间有太多默契,便是生死也不能打断……倒是你……”
“娘,我很好。”郑简握住郑夫人的手,却是触手冰凉,“郑丫,再为夫人取一件衣服来。”
郑夫人将手从郑简掌心抽出来,轻柔地抚摸着他的鬓角,细细地看了又看,像是在端详此生最为珍视的东西一般:“大人从前不肯应允你从军,都是为了你,你不要怨他,如今那批命应验……”
“什么……”郑简正待询问却听得郑夫人一语带过紧接着说道:
“……大人与我皆属于过去,而你却是郑家唯一的梁柱,今后的日子苦了你,要一个人支撑这个家,我不知什么时候……”
“娘,有你陪着我,还有姐姐,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她,很快就要有消息了,等老姑娘回来,家里就热闹了……”
郑简走出灵堂,却见那与他同来的车夫等候在了门口,低眉顺眼地提了一句:“今日已经出来一整天了,公子可还回少将军别馆?”
郑简抿紧嘴唇,细长却不失英气的眉头蹙拢起来,道:“今日……不回了,且待我写一封信函,你与我交给少将军……”
“是。”
然而当郑简坐在书案前,提毫沾墨笔走龙蛇,行书飞快写满了一张纸,就立刻将之拿起来撕掉,重写一张却又是撕掉——
此刻他脑海中反反复复,都是那人回眸凝视的眼神。
您刚刚说过,不在乎这锦被之下的人是谁。
走吧。
走吧……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他终于等到那人站在宫门前对自己说出这两个字。
然而时至今日,却是自己要把那扇门关上断开彼此,从今以后,萧郎别路,再无因缘。
郑简死死咬着嘴唇,眼角泛红,却没有让自己流露出一点儿悲伤绝望的模样,重新取了纸盘一次一次地书写……
到第二日天色将亮的时候,郑简从满是废纸的书案前站起来,除了眼下的淡淡青色,当看不出什么大碍。
他将一封信件递交给那少将军别馆的车夫,当中手松了几次,最终交出了之后却再不看一眼,只道:“这信件十分重要,你一定要交到少将军手上。”
车夫应了,又问:“公子今日仍不回别馆?”
“我……”
“大公子——”
郑窦气喘吁吁地跑到大门前,断断续续说道:“……大……大公子……夫人……夫人……”
郑简却是猛地变了脸色,根本不耐听他说完,直直往后院奔去。
当他推开半掩的门扉,却见一段白衣胜雪的锦绢在半空中飘舞,一双精致的绣花鞋掩藏在裙裾之下,穿裙之人颈悬大梁,面目陌生可怖,显是已经驾鹤多时——
郑简猛地跌趴在地,面若金纸,喉咙口“嗬嗬”作响却吐不出一句话来,只等得像是远远听见郑窦那报丧的声音“夫人西去啦——”才痛苦地吞咽了下去,从眼角挤出一滴清泪。
第 43 章
郑简年方十八,宗族里许多事情都还没有接触过,从前是有父母承担不需要管,眼下又是心里悲伤无心去管,因而并不清楚郑家的诸事。
郑家的老家长在多年前那次大难中幸存下来的本没有几个,大多是眼老昏花,只撑着台面主事不得的,当初唯一一次下过狠心的决定也不过是将郑家交给郑大人罢了。
郑大人夫妇突然过世,不少远亲旁系的过来帮忙,郑简不懂得内务,有心帮忙却无力,凑到了跟前也总被劝走,故而也就不多过问去了。
只府里来来往往人多了,老管家像是几次要与他说些什么,都没有找到机会。
等郑简忍着心里的悲痛,终于父母的后事都办完了。
因为整个郑氏家族的主事人突然离世,诸人便又将那几位老家长用软轿抬了出来,放在郑简家的大厅里,准备议事。
眼看着郑简长大的老管家看着一脸茫然的郑简,满脸的懊丧,心知便是有再多的话要说,也都已经迟了,只在入厅前,悄悄招来了郑窦,切切耳语两句,将他派出了府邸。
然而当郑简刚要坐下他一贯主座下首的位置时,却被一中年男人拦住,忍不住略显诧异地问道:“阿公?”
这中年男子不知是多少辈份远的长辈,只因为在父母丧事上的帮衬,郑简才顺着众人的介绍客气地喊了一声“阿公”,只是显然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郑简啊,你如今的身份可不方便坐这里……”
郑简抿着嘴唇,环顾了一眼这大厅里满座寂静的众人,像是忽然间明白了自己所有的处境,他并不是第一次遭逢这样的从高处跌落的变化,一歪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中年男子,语气乖戾地问道:“那么依照你所言,我又应该坐在哪儿?”
“混账,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很快就有人站起来以郑氏长辈的资格训斥郑简。
“那么你们就趁着我父母尸骨未寒来欺凌他们唯一的儿子吗——”郑简咬牙反问道。
“就你的所作所为,连让你踏进郑家大门都让我们感到羞耻……”训斥的长辈站起来,满脸通红地说道,“身为三姓郑家嫡子玄孙,却做出屈居男人身下那样不知羞耻的事情来……你这样气死了自己的生身父亲难道没有一点羞耻心吗——”
咄咄逼人的姿态字字诛心。
郑简不知觉将指甲掐进了掌心的嫩肉里,咬牙忍耐……
“像你这样玷污了郑家门楣的人根本就不配拥有‘郑’这一姓氏。”另一长辈慢斯条理地说道。
“我不配,难道你们就配?”郑简红着眼睛慢慢看过在座每一个人的表情,“屈居男人身下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放肆——”
坐在上首的一众老家长终于看不下去,用手里的木杖狠狠纵了一下地上的石砖:“我老郑家怎么能生出这样不要脸的子孙——”
此言一出,座下众人皆是面带喜色,郑简被老家长厌弃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郑简梗着脖颈不说话,面上尽是不服管教地乖戾凶狠模样。
须发尽白的老家长见状脸色更加难看,一向见惯了顺从恭敬态度的老者忍不住出口道:“他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的逆子——”
话头提及那过世之人,郑简更加不忿桀骜。昏聩的老家长见状自然更加怒火攻心,奈何人年纪大了受不得一点刺激,喘了两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反过眼去,吓得下方还没有达到目的的一干人等好一阵安抚送水,才缓过气来。
“来人。”此刻厅内唯一能做主的老家长哆嗦着站起来,“将族谱取来,削了郑简的名字,逐出郑家——”
“老族长。”一直看郑简不顺眼多次出言训斥的老者站起来,“这样不忠不义不孝的子孙怎么能这么便宜就将他放过……”
“是啊,应该家法处置了他才是……”一旁立即有人帮腔道。
“可不能让他将郑家的信物带去送给了外人……”
老管家看得心焦,奈何这样的场面他却是插不上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郑家长者十分赞同地点头:“既然是我郑家的子孙,就是自己打死了也好过去给那样的贱民去做男妾……”
“说别人是贱民,你们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
“住口——”老者怒极,狠狠纵着地面,让两个壮实的家丁将郑简按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执行家法!”
沉重的木棍打在郑简身上之前,郑简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怕疼的人,只觉得眼前一黑,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