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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术之王-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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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极为晦暗,因为官大娘的这些话等同于临终遗言。

    意外,给人带来的全都是伤、病、痛、死,任何一个家庭或者一个人都很难承受意外的沉重打击。至于生命桎梏,则是跟“一了百了”相联系的。在哲学家看来,人的生命过程就是“受苦受难受折磨”的艰辛历程,只有死亡,才是这些苦难的永久解脱之法。所以,官大娘提及“生命桎梏、迷恋死亡”,自然已经有了“必死”的预感。

    “大娘,别说这些丧气话,你要是出意外,曲水亭街邻居们老了还能指望谁?”我试着劝解,但眼圈一红,喉头也哽咽起来。

    “人生自古谁无死?”官大娘惨笑着说,“更何况,走无常的人活着也跟死了没什么两样,早就忘了‘怕死’两个字怎么写。我时常想着,也许只有真正死了,到了那边,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放开手,仰面大笑,跨出门去。

    我在门内怔住,竟然无法像她一样洒脱地面对生死。

    “殷九爷、崔二爷、康爷、宗三哥、汤四哥。”官大娘在门外与来的人打招呼。

    来的人全都低声应答,鱼贯而入。

    那五个人我全都不认识,只觉得他们的衣着、面目极为普通,与菜市场上的贩夫走卒并没有什么两样,浑身都带着老济南人独有的土气。

    夜真的很暗,他们从黑暗中走出来,就像永远活在暗夜里的荒野游魂一般,一行一动,悄无声息。

    实际上,像殷九爷、官大娘这一类人在平安无事的和平时期都是被老百姓淡忘的,只有起了风波的时候,大家才会将他们奉为上宾。极少人能有未雨绸缪的大智慧,而是只懂得临急抱佛脚。

    “小官,大家先给老夏上柱香吧。”先进来的秃顶老头说。

    他没有正眼看我,而是用眼角余光斜斜地瞥了我一眼。这是夏家的丧事,但很明显的,他眼中只有官大娘。

    官大娘就跟在老头的身边,连声答应:“是是是,殷九爷,请跟我来。”

    跟着,她扬声吩咐:“石头,去灵棚里跪着,答谢几位前辈上香祭拜。”

    我赶紧回到灵棚,屈膝跪倒。

    五个人进了灵棚,殷九爷又瞥了我一眼,淡淡地问:“小官,这就是夏家的独苗儿?”

    官大娘躬身回答:“是,他的名字是‘天石’两个字,小名叫石头。”

    殷九爷有着一个瘦长的鹰钩鼻子,眼睛不大,但眼珠子很亮,如同两点鬼火。

    “哼哼。”殷九爷摇摇头,冷哼了两声。于是,跟在他身后的四人一起哂笑起来。

    “夏家完了。”有个人直截了当地说。

    “这孩子的面相太死板,无棱无角,无透无漏。说好听点儿,是老实忠厚传家之相,说难听点儿,是冥顽不灵愚笨到家……夏家代代英雄,在咱们这一行里算是奇术世家,可这孩子往这里一跪,再吹什么都白搭了!”有人附和。

    我脸上火辣辣的,却无言以答。

    “怎么那么多废话?上香!”殷九爷低声呵斥。

    他拿起三炷香,在蜡烛头上点燃,高举过顶,向爷爷的遗像连鞠了三个躬。

    我赶紧跪地磕头答谢,每次拜下去,额头都碰到地上。

    “老夏,你走了,自己图清闲,扔下济南这个烂摊子,让大家帮你拾掇?你倒好,到那边过潇洒日子去吧,从此以后,江湖纷争就跟你无关了。老夏啊,九泉之下,你得保佑着我们早点找到那东西,咱这一行当里也就少了好些个你死我活的战斗……”殷九爷低语着,把香插进香炉里。

    我跪在地上,眼睛只能看到殷九爷穿着青色圆口布鞋的双脚。原来,上香之时,他的双脚并没有规规矩矩地并拢,而是采取了不丁不八的站姿。这是一个充满挑衅与警戒的站立脚法,通常只有在两人对敌时才会用到。所以,我立刻醒悟,殷九爷表面上对爷爷恭敬祭拜,内心却是充满了敌意。

    也难怪,中国人有“同行是冤家”的古训,既然殷九爷将我爷爷当做同道中人,这种“冤家”的情结是不可避免的。

    其余四人并没有上香的意思,只是站在侧面抄着手旁观。

    殷九爷摸着自己弯曲的鼻尖,望着爷爷的遗像若有所思。

    官大娘忍不住提醒:“殷九爷,那怪物就在北屋的冰棺里,要不要现在就去看看?否则的话,怕是夜长梦多,惊扰了老夏叔的千秋大梦。”

    他们是为冰棺里的鬼脸雕蝉来的,而且从官大娘的恭敬态度看,这几人的本领全都在她之上。

    殷九爷点头:“好,这就过去。”

    他带头出了灵棚,大步走进北屋,其余人全都跟了上去。

    北屋内外,所有的香都已经燃尽了,满地都是轻飘飘的香灰,随着众人的鞋底此起彼伏地飞扬着。

    “小官,你布了香阵?”殷九爷在北屋外停步。

    门槛之外,香灰凌乱,半数已经被夜风卷走。

    “大惊小怪!”有人嘀咕。

    官大娘苦笑:“殷九爷,各位,我胆子小,只怕有煞鬼作怪,所以一退出来,就用‘诸葛神侯五丈原香阵’封了门,等各位赶来援手。”

    “煞鬼怕什么?有殷九爷在呢!”那人又不屑地笑了,“年轻的时候,殷九爷还亲自抓了煞鸟炖来吃,怕什么?怕什么?”

    官大娘皱眉:“这个……各位,这次的事只怕有些棘手,刚才电话里说得比较简单,老夏叔上路的时候,我亲手帮他收拾上下,已经完成了所有‘封煞、驱邪’的程序,就是怕出意外。那只蝉来得蹊跷,似乎跟煞鬼并没有太大干系——”

    那人冷笑一声:“跟煞鬼无关,你又请殷九爷来做什么?”

    殷九爷举手,制止那人继续斗嘴。

    我在官大娘后面跟着,心里焦躁,但却插不上嘴。

    “把香阵撤了吧。”殷九爷说。

    他是这群人里威望最高的一个,只要他开口,别人就立刻噤声。

    官大娘点头,轻轻地伸出左脚,踏在薄薄的香灰之上,先左后右地扫了两下,香灰便被扫至门口两侧,大部分都跌入砖缝之中。

    “小官,我一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这次的事,你有什么看法?”殷九爷淡淡地问。

    官大娘想了想,胸口起伏了几次,鼓起勇气回答:“我怀疑,跟苗疆蛊术有关。”

    除了殷九爷,其他人脸上全都变了神色。

    蛊术属于云贵川一带的奇术,跟长江以北尤其是黄河两岸的奇术门派大不相同,尤其以辛烈、毒辣见长。

    我从古籍中读到过很多蛊术杀人的例子,被杀者死状惨烈,令人作呕。

    “是吗?那就麻烦了。”殷九爷的语气仍然淡淡的,但眼珠子不停地转来转去,像是在急速地思考着什么。

    “请。”官大娘向屋内伸手。

    殷九爷一笑:“你是夏家的半个主人,头前带路吧。”

    官大娘大步走进屋,俯下身,在冰棺盖子上轻轻一吹,香灰纷纷落地,露出有机玻璃棺盖的本来面目。此刻,那只怪蝉一动没动,仍然倒挂在棺盖内侧,将腹部那张鬼脸平平地展示出来。

    几个人无声地散开,把冰棺围在中间,但谁都没有第一个出声。

    在我看来,几个小时过去,那鬼脸凹陷下去的部分似乎变得更深了。可以想象,如果那些刻痕无限加深的话,将会在蝉身上雕出一个镂空的鬼脸来。

    殷九爷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黄铜柄的放大镜,对准那怪蝉的腹部。

    我从侧面伸过头去看,那镜子的放大倍数为四,蝉腹上的鬼脸立刻变得无比清晰。

    大家干站了几分钟,还是殷九爷打破了死寂:“你们谁能先说一下对这东西的直观感觉?”

    那四个人面面相觑,没人开口。

    “无论它是煞鬼还是蛊虫,我们都必须先把它抓出来,再拿到显微镜下去研究。”殷九爷又说。

    先前那人倒吸了一口凉气:“殷九爷,如果它是苗疆蛊虫,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一旦有个什么闪失,只怕它会飞出来祸害全城百姓。到那时候,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关于蛊,世上以讹传讹的资料汗牛充栋,将那种奇术捧上了天,仿佛世界上所有昆虫只要经过放蛊者的手稍加调弄,就会变成杀人不见血的诡异蛊虫。久而久之,苗疆蛊术越来越神秘怪异,而江北人则谈蛊色变,自己把自己吓住了。

    殷九爷屈起手指,轻叩着冰棺,发出有节奏的笃笃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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