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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梦东京-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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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汉姆有二十八年的记忆,他就会以为自己生活过二十八年。他自觉是一个人,和所有人无异。因此,他丝毫不感激她。
  这一刻,莉莎没有想到,她自己也只是另一个复本,刚刚过了六天的生活。但她也自觉是一个人,和所有人无异,从不会感激造出她的汉姆。
  莉莎注视着汉姆,渐渐冷静下来。她该怎么说服他留下来继续扮演“汉姆”呢?
  “汉姆现在的身体里是你,懂吗?你们俩的思维方式一模一样,你把自己想象成他……”
  那位少年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莉莎闭上眼想:我现在是和我自己谈判。我在汉姆的身体里,另一个我杀了人,我并不愿意卷入这种麻烦事……
  她睁开了眼睛,深呼吸后,对汉姆说:
  “一旦我因杀人入狱,我就会向警方坦白一切,包括你的存在—— 一个非法打印出的人类。那时,你猜警方会决定销毁你,还是终身监禁呢?”
  汉姆的瞳孔忽地睁大。
  “并且,你现在已是杀人犯。汉姆在21日晚杀死了我,感谢独奕,我现在手头有足量的证据将你绳之以法。”
  “不是我!”汉姆叫道,“那个汉姆不是我!”
  “可你现在就是汉姆。六天前的你犯罪了,此刻的你难道无罪吗?”
  “我,我的意识是莉莎,我不是汉姆!”
  “那么,莉莎已经是杀人犯了,和莉莎拥有一模一样意识的你,难道无罪吗?”
  如当头棒喝,汉姆惶惶地坐下,左手下意识地握住玻璃杯。莉莎俯视着他,说道:
  “如果你愿意成为汉姆,那么谁都没有死,没有罪恶。生活还是要继续,不是吗?”
  汉姆注视着她,良久,他抓起柠檬水一饮而尽,轻声说:
  “是啊,我的妻。”
  窗外阳光晶莹,为客厅的挂钟镀上淡金的轮廓,一片明亮,空中升起咖啡豆的白雾,她放了一首温柔的曲子。
  玫瑰色的黄昏,微风穿堂而过,吹乱他的报纸。
  她们一起吃晚餐。
  她称呼她为妻子,她称呼她为丈夫。
  她们一起等待夜晚降临,好在浴缸中肢解一具和她一模一样的尸体。
  她们的生活依然要继续,美满体面,没有罪恶。
  SCENE XIV
  独奕在一片黑暗中醒来。
  他被迫坐在椅子上,手脚被紧紧捆在椅背,浑身又酸又痛,特别是后脑勺。面前摆着一碗葡萄糖水,低头就能喝到。
  显然,他被囚禁了。
  而且囚禁他的人不打算取他性命,但想让他永远沉默。
  少年独自坐在黑暗中,过于寂静,使他不时能听见低声波的微鸣,如同呜咽。
  他帮她揭开真相,她却囚禁了他。
  他有点愤怒,有点悲伤,但更多的是从心底涌来的无力感,如海浪般包裹住他疲惫的四肢,使他想放下一切沉重的正义,滑落下去,安然地沉睡。
  这种无力感,就像是八岁那年,他亲眼看见组长一字一字在父亲的案宗上写下:
  “永不过问。”
  他那时嘶声大哭,比父亲葬礼上还悲凄,仿佛目睹世间最神圣洁白的光被人践踏在脚底,踩成肮脏的一片,又一片。
  大人们总爱假装,一切都是正常的。
  哪怕这正常的薄皮下,枕藉着正义如山如海的尸骸。
  那时的他在眼泪中定下了自己的一生:他要为那被掩盖的正义而奋斗,他将策马直行,穿越所有避而不谈的谜案,里勾外连的诡计,虚伪自欺的平静。眼神坚定,无所畏惧。
  终于,独奕长大了,他正直、聪慧、矫健,可以独自走遍山海大川,捕捉所有罪恶的痕迹。他被称作侦探,可他更愿意叫自己:正义的信徒。
  可总有人叫他:生活的破坏者。
  那些泪流满面的受害者一边道谢,一边对独奕说:“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了。”
  “如果你没有来过,多好。”
  “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我的生活被毁了,被毁了。”
  ……
  寂静的黑暗中,无数声音再次回响,独奕低头,闭上眼一口一口喝着糖水。
  20∶05,她们刚刚结束晚餐。
  夜幕晴朗,清风穿堂而过,带来远处公园植物的香气。她们正忙着拆解一本旧画册,涂抹胶水。一沓沓前拉斐尔派笔下的红发少女,将用来遮住墙上炭黑的枪洞。
  两人心有灵犀,不用交谈一字,工作便顺畅地进行。窗纱轻拂,远处响起童声的歌。
  20∶43,房外,两辆车无声停下,如同潜入夜色的蝙蝠。
  吊灯因风摇曳,明灯晃晃,银餐具上橘红光影浮跃。她们已经挂完了客厅,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人握一把银色的小刀,削着苹果。
  墙上,插满鲜花的少女在水中渐渐沉落。墙外,面容肃穆的男人们依次下车。
  20∶45,门铃响了。
  门外传来男人平稳的声音:“汉姆·斯皮尔斯先生在家吗?”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说:“你被捕了。”
  黑暗与失望中,少年昏昏欲睡。
  他身上的绳子捆绑得并不专业,但他不想挣扎,也懒得求助。汤会找到他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意识一丝丝游离,身体变得又沉又软。就在他又要睡过去的时候,忽然飘来一股细微的异味。
  独奕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这是尸体开始腐烂的味道。
  人体停止工作后,由于血液不再为细胞供应氧气,肠道内会迅速繁殖大量厌氧性细菌,与食物残渣和蛋白酶发生反应。产生的异味本来并不明显,但此刻独奕被关押在密闭之处,能感觉到异味在变浓。
  他知道这是哪了。
  这正是汉姆家中的地下实验室。昨夜他在这里打印了新的汉姆,今夜他被囚禁在这里,旧的汉姆在身边腐烂。
  独奕立刻坐立难安。
  他并不惧怕,但他一直非常讨厌,生命消亡的感觉。
  八岁那年,重伤流血的父亲就是这样,在他面前渐渐失去呼吸。后来,父亲发出了轻微的气味,那是将归于尘土的预兆。
  他厌恶这气味,因这气味提醒他,那些“正义如山如海的尸骸”并不是一句空话,从古至今,巨大而渺小的人类就在这方古老的战场上厮杀,他们战斗着前行,即使阴谋与欲望中血流如海,淹没他们在岩石上刻下的法典,溅上他们杀身直笔才写成的青史,染上一个又一个他们奋力建起的新时代。
  可必须有人在前行,背负着沉重的正义,痛苦地戳破正常的假象。
  “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他只是许多年前的无心之失,不能因此就毁了他的一生!”“事已至此,死者不能复生,放过她吧……”“我们受害者家属,我们都不追究了,你为什么还要……”
  他听见过无数声这样的质问,总是无言以对。可此刻,他想明白了:
  或许就是为了,少一些这样的气味吧。
  在正常明亮的生活下,那些受害而眠于尘土的人,在被细菌和酶分解成微小物质前,发出最后一丝轻微的气味,如此不甘而卑微。
  如果一切罪恶都能被发现,能被公正地审判,能对社会发出警示,那么他相信,此刻潜在的恶可以被阻止,未来受到伤害的人会渐渐减少。
  过去的恶,关系的不是过去,而是未来。
  对恶的处置,关系的不是个人,而是人类。
  顿时,疲倦无力之感从少年身上消散。他迫切地想出去,要继续奋力奔波。他预感到,在这个科技疯狂发展的时代,此案只是危机的开端,无数“汉姆”正藏在资本的暗处蠢蠢欲动。面对崭新的、匪夷所思的恶,现有的法理学和伦理学将哑口无言、溃不成军。就比如此刻,哪个汉姆是有罪的?现在谁是莉莎?为什么多了两具尸体,看上去却没有死任何人?
  他必须出去,分秒必争,这不是一个案子那么简单,这是一个时代危机来临的预兆。他必须拼尽全力使此案得到公正的审判,以在法律上立起警示之碑。危机已近在咫尺,所有人还全然无知。
  他试着活动四肢,却发现手指、手腕、双脚都被宽胶带紧紧粘住,完全动弹不得。
  可他并没有被困住,低头,咬住了面前盛着葡萄糖水的瓷碗,缓缓抬起头,又猛地低头,狠狠地向桌子撞去。
  清脆的破碎声,在死寂中令人心惊。
  溅起的碎屑划破了独奕的下巴。他紧紧咬住锋利的瓷片,低头摩擦,割开了左肩上的绳子……
  莉莎和汉姆同时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莉莎示意汉姆藏入卧室,而她放下小刀和苹果,轻声向门前走去,俯身从猫眼里向外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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