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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5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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貂勃心灰意冷的时节,斥候总领却报来一个意外消息:太史嬓府中有个不明来路的灌园少年,相貌与齐湣王有几分相像。貂勃精神大振,立即派了一个心腹干员以抄录国史天象记载为由,进入太史府探察少年底细。
这个太史嬓,便是被齐湣王用王蠋换了的那个老太史。无端被罢黜,白发苍苍的太史嬓回归莒城故里,做了个田舍翁。四进庭院之中,只有那间堆满竹简典籍的书房,与那片两三亩大的园林是老人最留恋的所在,整日轮换徜徉,乐此不疲。当莒城陷入难民大海时,貂勃前来问计,太史嬓只有一句话:“民为国本。丢了莒城,也不能丢弃国人。”老太史为莒城老名士,人望极高。貂勃素来敬佩,便劝老人迁到孟尝君的薛邑去避开战乱。太史嬓却点着竹杖大是慷慨道:“邦国危亡,名士死节。老夫纵不能战,亦决不能做望风逃窜之鼠辈!”貂勃有感于老太史垂暮志节,通令军吏:不得对太史府做任何征发,不许任何人骚扰太史府,违令者立斩!如此太史府,在非常之时一片宁静。在齐湣王被杀之后的一个夜里,老太史的小女儿史缇却突然跑进书房,说后园狗吠,有个飘来飘去的长发身影。
太史嬓笃信天道,却从来不信鬼神,立即拿起竹杖与举着火把的小女儿进了后园。将到竹林,果见一个长发身影在山石茅亭间飘忽游动。那只因怕伤了难民而被铁链锁在石屋中的猛犬,正不断发出低沉的怒吼。
“你是何人?不用躲藏,过来说话。”
太史嬓平静苍老的声音,仿佛有着一种磁铁吸力,那个飘忽的身影站住了,慢慢地走了过来。火把之下,却是一个蓬头垢面长发披肩的少年,虽然是一身褴褛布衣,双眼闪烁着惊慌恐惧,依然透出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禀报老伯,”少年开口了,“我随家人逃战,父母都死了……”
“上天,齐人何其多难也!”太史嬓长长地叹息一声,“你便留下,仗打完了,老夫再设法送你还乡顶门立户。”
“哇”的一声,少年号啕大哭,扑倒在地连连叩头。
老太史顿了顿竹杖:“后生莫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缇儿,带他去换身衣裳,吃顿饱饭了。”
从此,这个少年在太史府做了灌园仆人,经管后园这片林木。既得温饱安定,猥琐的布衣流浪儿神奇地变成了一个英挺俊秀的少年公子。秘密斥候无意中听得传闻,以军中借用太史府猛犬为名,专门到园中察看了这个少年。
三日之后,貂勃的心腹干员从太史府归来,禀报了探察结果——少年的相貌步态确实与死去的齐王一般无二。貂勃惊喜非常,立即夤夜秘密拜见太史嬓,备细叙说了事情的前后经过,请求太史嬓支持立王。一听之下,太史嬓恍然醒悟,连连点杖感叹:“天意天意!若得立王,齐国有望也!”
貂勃一走,太史嬓立即唤来少仆询问。谁知这少年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一家商旅之后,不知王室为何物。太史嬓思忖一番,将小女儿找来,说了齐国大势与目下立王之急迫,吩咐小女儿设法盘问清楚少年的底细。小女儿聪慧美丽,没过多久便将少年带到了老父亲面前。少年终于承认了自己是齐湣王田地的儿子,叫田法章,末了却只一句话:“王族多难。法章愿永为太史园仆,不愿为王。”一旦证实王子之身,太史嬓也不着急,只日每给少年法章讲述田氏齐国的历史,反复申明:王者只要恪守君道,勤谨治国,民众自然拥戴,自不会落到父王田地那般下场。太史嬓又将貂勃秘密请进府中,对少年法章讲述目下齐国民意与抗燕大势。田法章少年聪颖,终于默默点头了,却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法章但……得为君……须……须立史缇姐姐,为后。否则,法章不王!”
太史嬓顿时惊讶了,一双老眼对小女儿射出凌厉的光芒。
“禀报父亲,女儿已经与法章做了夫妻。”十六岁的女儿一脸坦然。
“罢了罢了!”太史嬓点着竹杖满脸涨红,“女无媒妁而自嫁,非我之女也!徒然令人汗颜!你去,老夫终身不再见你。”
少女史缇没有说话,只对老父深深一躬,拉着田法章去了。貂勃哈哈大笑道:“老太史何其迂阔也!王得一贤后,国得一贤丈,岂非大幸也?岂有汗颜之理?立王之日,末将再专程来恭贺!”车马辚辚地拥着一对少年去了。
一月之后,貂勃率莒城军民简朴而隆重地拥立田法章为齐王。这便是后来的齐襄王。消息传开,齐人精神大振,临淄的旧臣子与一班遗老遗少,悄悄地以各种名目出城逃往莒城,投奔新齐王去了。
……
然则,乐毅却并没有惊慌失措。
战国之世,王权号召力已经远远不如春秋之世那般神圣。说到底,已经能在各国自由迁徙的庶民百姓,还是注重实实在在的生计。哪一国稳定康宁,便往哪一国迁徙。秦国变法之后,将三晋穷苦百姓吸引过去了三百余万,便是明证。秦国大军夺取魏国河内郡,夺取楚国南郡,魏人楚人都没有反抗,因由何在,还不是秦国新法的威力?还不是与民土地、彻底废除隶农制的威力?燕国法令虽不如秦国那般彻底,可比齐湣王的苛虐暴政却是宽厚得人多了,若持久行之,如何不能化齐入燕?莒城虽王,然貂勃却并非力挽狂澜之大才,并没有一套收复齐国人心的法令颁布,而只是忙着备战守城。以此观之,莒城不足虑也,新齐王不足虑也。
莒城貂勃一班人预料,立王之后,燕军必然猛攻。乐毅却恰恰反其道而行之,对立王视而不见,对莒城依旧围而不攻。他坚信,齐国这班糜烂老贵族一到莒城,莒城便会陷入争权夺利的龌龊之中;原本职爵低微的貂勃未必能稳定局面,若混乱加剧,貂勃被陷害亦未可知;若燕军攻城,反倒是给了貂勃一个收拾局面的机会,何如宽缓围困,且待他自乱阵脚。
即墨,只有这个即墨,才是真正的威胁。
这是乐毅的直觉,也是血战的警觉。
一支仓促拼凑的民军,能与辽东精锐铁骑血战五次仍然矗立不倒,田单之才可见一斑。更重要的是,一个个接踵而来的战时危局,竟都被田单莫名其妙地一一化解。从初期的潮涌难民,到难民成军,到兵器甲胄,到守城之法,到城中管制,到堆积如山的尸骨与可能引发的瘟疫,等等。乐毅善兵,深知这其中任何一个难题,都不是寻常将军所能妥善解决的,解决这些难题,非但需要兵家才能,更需要理民才干与非凡的冷静、胆识与谋略。所有这些,看来在这个田单身上都神奇地汇聚到了一起。
即墨之可畏,正在于有如此一个突兀涌现的柱石人物。
目下冬天到了,这对战时大军又是一个严酷考验。即墨孤城,仅仅是寒衣不足已经够难了,再加上粮草不济,田单还能有何神奇?那封劝降书简能否打动这个非同寻常的无名人物?但为名士能才,总是要审时度势而为之,以田单之能,莫非当真做那种明知不可而为之的愚忠烈士?不,不会……
“禀报上将军,即墨特使到。”中军司马大步跨进幕府。
乐毅恍然转身:“快!请进来。”
一个身材伟岸而又干瘦黝黑的军吏随着中军司马大步走了进来,从怀中皮袋内抽出一支粗大的铜管双手捧起:“末将连仲,奉田单将军之命送来回书。”
乐毅接过铜管,启去泥封,打开管盖,抽出一卷羊皮纸展开,一篇劲健字迹赫然入目:
田单顿首:上将军之书洞察时势,令人感佩。齐王昏聩暴虐,上将军合纵攻齐,以复当年齐军入燕之大恨,田单亦无可非议也。然则,燕军已下齐国七十余城,灭大军六十余万,掳掠财货如山海之巨,致使齐国府库皆空,齐人死伤无算。当此之时,上将军已是功业彪炳,却不思进退,意欲彻底化齐入燕,单窃以为失之错谋也。田齐乃百余年大国,历经桓公威王宣王三次变法,国本业已稳固。虽有田地昏暴失政,然终究只十七年,国人念齐之心尚存。王蠋死节、莒城立王、燕官辞爵,上将军宁不思之所以然乎?即墨虽孤城困守,终是国人救亡图存之心。纵然艰危备至,田单何敢弃国人之志,而图一己之私荣?诚如上将军言,田单原本商旅之才,不期而做救亡之将,却非有兵家之能。然自忖上合天道,下承民心,受命危难之中,若上将军能应时退兵归燕,全齐国而成大义,田单自当解甲归商,永不言兵。然则,若上将军坚执灭齐化齐,田单纵无兵家之能,亦当与上将军一力周旋,而义无反顾也!耿耿此心,尚望将军体察。
乐毅良久默然,突兀笑道:“鲁仲连别来无恙?”
自称“连仲”的信使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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