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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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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老墨子很清楚,禽滑釐的性格本色坚毅严厉,离开他办事便极有主见,且果断独裁。唯其如此,老墨子总感到禽滑釐在许多事情上未必赞同自己的决断,但却总是毫不犹豫地服从执行。老墨子一生苦斗,天性洒脱,希望也喜欢弟子们法纪严明,希望也喜欢弟子们无所顾忌地表现出本色,在有不同看法时和老师争辩,经常说:“不争不辩,大道不显。”他喜欢玄奇,就是喜欢这个女弟子的纯真活泼和敢于求真的勇气。她很少叫墨子“巨子”,几乎从来都只叫“老师”,墨子竟然例外地从来不纠正她。还有苦获那犟牛一般的固执争辩,邓陵子的偏执激烈,相里勤的宽厚失察,老墨子也从来不以为忤。而这些,禽滑釐从来没有,他在老墨子面前永远是那么谦恭服从,没有丝毫的争辩。老墨子感到禽滑釐和几个骨干弟子之间,总有些许隐隐约约的拧劲儿,禽滑釐却从来不正面涉及,只是在诸如衣食住行、健身比武等细节上有意无意地说:“师弟师妹们年青,让他们尽兴也。”果真是年龄差异么?老墨子有时也真是吃不准。人心如海,博大汪洋,他老墨子就能看透一切么?可身后墨家的光大,靠的就是他们啊。
每每想到这里,老墨子就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老师……”玄奇站在竹楼门口哽咽。
“进来。”老墨子淡淡笑道,“只身擒回嬴渠梁,大功,何有眼泪?”
“老师,他是自己要来,弟子带路而已。”
“知道。”老墨子淡淡一笑,“玄奇啊,你以为嬴渠梁如何?”
玄奇轻轻地走进来,垂手肃立:“老师,嬴渠梁,至少不是暴君……”
老墨子爽朗大笑:“玄奇啊,一说嬴渠梁,你就咬住这一句话。口才哪里去了?来,坐下,仔细说说,嬴渠梁如何来的?”
玄奇止住了泪水后,平静下来,对老师备细叙述了陈仓谷的巧遇和来神农山的经过。老墨子听完,久久沉默,直到玄奇离开,他也没有说话。
中夜时分,禽滑釐等来到,老墨子和四大弟子秘密商议了整整一个时辰。
第九章霹雳手段(3)
   三、墨家论政台一波三折
初冬的太阳照到这座深山城堡时,已经是辰时了,在平原上就已经是半早晨了。由于墨家城堡建在四面高峰的山腰地段,非但隐蔽,而且避风,但有阳光便是一片春意。此时正是万里无云,冬日阳光洒满山谷,整个城堡也明亮起来。
但墨家总院却弥漫着一片肃杀森严之气。平日里墨家子弟演武的小校场,全然变了模样。校场最深处搭了一座高高的石台,前垂粗糙的白布帐幔。石台前横立五块高大的木牌,大书“墨家论政台”五个大字。石台下,正面一张长案,肃然端坐着大袖高冠的禽滑釐。再前六尺,并列三张长案,旁立木牌上大书“主辩席”,坐着相里勤、邓陵子和苦获三人。侧置一案,木牌大书“论敌席”,案前坐着面无表情的秦孝公。遥遥相对的一座简易木栅栏中,站着似平静又似木然的玄奇。这是墨家对失职子弟的最轻惩罚。再前方丈许之遥,是墨家黑白衣弟子四百六十八人组成的方阵,全体抱剑跪坐,腰身笔挺,神色冰冷。方阵两侧,各有一个少年方队五六十人,也是抱剑跪坐,目光炯炯地盯着侧座的暴君。校场东侧竖着四块大字木牌,写着“敬天明鬼”。西侧竖着同样四块大字木牌,是“暴政必杀”。校场方阵的外围,两面黑白大旗猎猎作响。
这就是震慑天下的墨家论政台。
战国之世,论战之风乃时代潮流。举凡名士名家,其信念主张非经论战锤炼而不能立于世间,更不能得以流传。一种行为一种理念,要为天下所接受,非经反复论战而不能确立。完全可以说,那是一个演说大爆炸的时代。墨子本人如同无数名士一样,是从论战中搏杀而出,鱼跃而起的。作为天下一面正义的旗帜,墨家自然不能在大事上对天下没有一个坦荡的回答。墨家纵横天下的数十年中,举凡诛杀苛虐的暴君,无不筑起论政台历数其劣迹罪恶,且许其反复争辩,直到对方理屈词穷而心悦诚服地引颈就戮。纵有理屈词穷而仍不认罪者,墨家也允许其寻找雄辩之士代为论战,以使其死而无怨。这是墨家的自信,也是天下所公认的坦荡精神。如今秦国国君只身上门,这番论战便显得尤其特殊。
一阵木梆声敲起,急促而响亮,犹如马蹄击于石板。随即一声大锣轰鸣,悠长地荡满山谷。禽滑釐座中威严宣布:“秦国暴君嬴渠梁,来我墨家欲申国政,持论与我墨家所判相左。今日对天论政,明是非,定生杀。嬴渠梁,尔可任意争辩,墨家自有公心。”
邓陵子霍然站起,满脸激奋,正欲开口,突然,一声凄厉的长嚎从城堡深处传出,山鸣谷应。秦孝公面色一沉,向邓陵子一摆手:“且慢。请问,墨家素来以兼爱非攻教天下,为何对人如奴隶?嬴渠梁愿闻正义之辞。”
邓陵子冷笑:“你可知他是何人?为何受墨家锁链之刑么?”
“士可杀不可辱。无论何人,墨家都是自贬尊严。”
方阵齐声怒喝:“大胆妄言!当受惩治!”
秦孝公微微一笑:“如此便是墨家论政台了?只听恭维之辞也。”
邓陵子愤然道:“嬴渠梁,他就是酷吏卫鞅的贴身卫士、墨家之叛逆荆南!其人少年被人割去舌头,知武不知书,是为墨家门外弟子,下山之后,不行正道,却做酷吏鹰犬。墨家诛杀卫鞅,他非但不助力,反给卫鞅告警,又来总院为卫鞅说情。按墨家律条,叛逆当斩!我师巨子念他苦寒出身,罚做苦役,有何不当?尔嬴渠梁休得借题做文,休得为叛逆张目,为自己遮掩!”
秦孝公豁然醒悟,离座起身,朗声道:“邓陵子差矣!既是卫鞅卫士,便是秦国之事。嬴渠梁坎坷来此,正是为秦国澄清是非。若我秦国果真是暴政虐民,嬴渠梁愿引颈就戮,绝不偷生于天下,岂能连累荆壮士受此非人折磨?敢请墨家以兼爱为怀,开赦荆南壮士。秦国之事,嬴渠梁以国君之身,一人承当。”
全场安静得鸦雀无声。墨家子弟原本个个是热血男儿,听得秦孝公一席极明理的肺腑之言,内心已是暗暗欣赏。禽滑釐大袖一挥:“放了荆南,请其入座。”
片刻之间,荆南被带到方阵之前,蓬头垢面,长发披散,直如野人一般。秦孝公神色肃然地一拱到底:“荆南壮士忠心为国,请受嬴渠梁一拜。”
荆南愣怔半日,嘴唇颤抖,突然扑地拜倒,大嚎一声,泪如雨下。秦孝公含泪俯身,扶起荆南坐到安置好的草席之上。满场墨家子弟,面上都现出难堪之色。
邓陵子已是满面通红,厉声道:“嬴渠梁,秦国若非暴政,何故勾结游侠袭击墨家?放火杀人,蛊惑民众,嫁祸墨家,居心何其险恶,尔做何说?”
全场轰然:“居心险恶,尔做何说!”
秦孝公对此事本不知情,心中一怔,高声道:“邓陵子此言,当有确凿证据。秦国作为尚武之战国,即或贫弱,也还有铁甲骑士数万,要袭击墨家,何须勾结游侠?此点尚请三思。”
“强词夺理!”方阵中前三排剑士刷地站起,他们都是随邓陵子赴栎阳的“铁工”,对火攻袭击恨得咬牙切齿,如今见暴君否认,自是气愤难当。
邓陵子冷冷笑道:“嬴渠梁啊嬴渠梁,墨家所为,伸张正义,坦荡光明,永远不会有那种无中生有的阴谋勾当!然尔秦国,暴君权臣隐身于后,疲民游侠鼓噪于前,混淆视听,搅乱局势,嫁祸墨家,以求一逞!直至今日,尚以数万铁骑反证胁迫,用心何其险恶?此事不大白于天下,谈何政道是非?”
“阴谋不明,不能论政!”三十名子弟愤然齐声。
秦孝公万万没想到一场大事就要卡在这样一个关节点上,墨家将火攻袭击事件看成玷污墨家的卑鄙手段,龌龊阴谋,必欲大白而后快。而他对此事确实不甚了了,方才所讲理由虽非胁迫,倒也确实是“反证”。而此时的墨家,需要的恰恰是正面真相,却教他如何说出?然这种内心的急迫并没有使秦孝公慌乱,他坦然高声道:“嬴渠梁离开栎阳在一月半之前,火攻袭击之事,岂能知道真相?此事容当后查,真相大白之日再论不迟,何须急切定论?”
“狡辩!”邓陵子戟指斥责,“此等大事,国君焉有不知之理?离开栎阳,恰是逃避恶名,自来墨家,又是刻意迷惑。此等大伪大奸,岂能在我墨家得逞?”
“不许回避。讲!”方阵全体怒喝,声若雷鸣。
秦孝公默然。一个死扣无解,误会越陷越深。墨家向来固执强横,除非真相大白,否则任何解释都会被看做搪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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